十六岁那年暑假的某一日,褚浔与几位同学,一同去谭希培家为他庆生。谭希培亲切和蔼,虽担任教导主任一职,仍深受学生欢迎。他过生日,全年级的学生,足足去了二三十人。
当年谭希培已经离异。学校安排的单身寓所空间窄小,摆不开像样的席面。谭希浩浩荡荡带领一群少男少女,去家属楼下的小餐馆觅食。说是为他庆贺生日,却是他付账请客。高年级的男生,还被准许喝了几罐啤酒。
褚浔十五岁开始饮酒,十六岁已初显酒量。但那日的酒,似乎特别容易醉。饭后褚浔迷迷蒙蒙。连同几位喝多的男生,又回到谭希培家喝茶解酒。褚浔头晕心悸,靠在沙发上,渐渐失去知觉。
待他醒来,其他学生都已离去。褚浔仰躺在沙发上,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他感动身体沉重,想要坐起身,却发觉双手似乎被反绑在背后。褚浔不明所以,刚要喊“谭老师”,便有一只成年男人的手掌抚上他面庞,一把熟悉的声音贴上他耳边,激动道:“容容,乖孩子,老师想你好久了。你听话。只要你听话,老师会对你更好……”
褚浔已经记不清,他是如何挣脱双手的束缚。他唯一深刻的记忆,是自己疯了般对谭希培拳脚相加。谭希培在他的怒火下,毫无招架之力,滚在餐桌下面苦苦哀求。邻居听到响动,将谭希培自褚浔拳脚下解救出来。褚浔跑下楼,白色T恤染着一道道血渍,全是谭希培鼻梁骨断裂流出的鼻血。
自那一天起,许多事开始偏离寻常轨道。褚浔被学校除名,无法再参加高考。他孤身一人去往异乡闯荡,在尚且稚嫩的年纪,一脚踏进浮华名利场,一脚陷入爱情漩涡。奋力挣扎至今,仍然难以解脱。过去走过的路,褚浔谈不上后悔。但当他渐渐长大,回忆十六岁那个暑假,褚浔不止一次在心底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敢一些?
他或许是谭希培出手的第一个学生,或许不是。但无论先前情况究竟如何,若他当年敢于开口,谭希培日后定会有所收敛。可惜,十六的褚浔被囚困于深深的自我厌恶与愤恨中,除了执拗地逃避,他什么也没有做。
“在二十五岁之前,我几乎不敢回想那年暑假发生过的事。被自己曾经极为信任、尊敬的师长背叛、伤害,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可怕得令我心惊胆战。”褚浔声音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将会场中沸反盈天的杂音压制下去。他死死抓紧沈蔚风手臂,汲取好友的力量,脊背挺直如松,站立在主席台上,“我现在已经足够年长,能够克服心底深处的畏惧;事业也已尽数毁去,不必再顾虑自己形象如何。我今日向公众坦白此事,既是不必再给自己留退路,更是不愿再看到谭希培道貌岸然误人子弟!”
褚浔讲完这番话,便被沈蔚风夹持手臂往后台走。场下记者再顾不得会场规矩,纷纷叫嚷着抛出尖锐问题:
“褚容,褚容!你能保证今天所说全都属实吗?”
“谭希培前几日刚刚点名批评你。你真的不是在伺机报复吗?”
“褚容,你确定自己当年不是喝醉了酒出现幻觉?”
其间更夹杂恶意满满的提问:
“到底被猥亵到什么程度?请详细说明一下!”
沈蔚风怒极回头痛骂:“TMD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是哪家媒体?给我记清楚!”
眼看褚浔就要回到后台,一位记者摸到话筒,高亢声音陡然灌满全场,“这个问题请务必回到!褚容,多年来你对此事保持沉默,我站在个人立场非常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偏偏在自己的形象跌入谷底时公开此事,究竟还有什么目的?你是想要以此种方式告诉媒体及公众,你与魏儒晟的事也有隐情吗?如果当真如此,你不觉得自己心机太过深沉吗?”
褚浔慢慢缓下步子。他不顾沈蔚风反对,拍拍好友手臂,回身轻轻笑道:“我与魏儒晟究竟是何种关系,我相信等时间过去得足够久,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至于我是否心机深沉……我想问一问这位记者先生,即便我的举报成立,谭希培受到应有的惩处;即便多年后确认,我与魏儒晟清清白白。我现在,还可以继续拍戏吗?”
艺人形象一旦毁损,修复岂是一朝一夕。哪怕有人决心要捧,也要顾虑云天放不放手,公众买不买账。
沸腾的会场重新冷却。褚浔向那位记者点点头,“谢谢提问。再会。”
褚浔与沈蔚风乘同一辆车离开酒店。沈蔚风担忧发布会效果,絮絮道:“不该听你的。多多少少,都应安排几家与我们关系良好的媒体提问。现在一团乱糟糟,也不知能不能奏效。”
褚浔捏揉眉心,因放下心口一块巨石,人虽疲惫,却也轻松许多,“无所谓了。反正我在国内,是不能再拍戏的。”
“说的什么话!”沈蔚风陡然锁紧双眉,神色异常严肃,“你当瀚星是摆设?还是仍对云天念念不忘?又或是根本没当我沈蔚风是朋友?我告诉你容容,瀚星一日不倒闭,你便有开不完的戏!”
沈蔚风说风便是雨的急躁脾气窜上来,当即便要打电话回公司,为褚浔筛选剧本筹备班底。
褚浔即觉心暖又觉好笑,忙抢过沈蔚风手机安抚他,“好了好了,知道瀚星实力强劲。今天太累了,开剧的事咱们稍后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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