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导点燃一支烟,目光延伸向窗外,“拍这一幕戏,我能感觉到褚容很痛苦。是褚容,不是安臣……他强迫自己投入,可脑中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要将他拉回去。反反复复,褚容就像被悬在半空,进退都没有方向。”
傅惊辰胸口急跳一下,手掌按着桌面,慢慢坐回去。
“昨天褚容主动提出要退出。我去找他聊了一夜。那时我发觉,果然如我之前所料,褚容演不出安臣的第二人格,不仅仅是因为技巧,更是因为他的不认同。”
“他不认同安臣的感情。特别是第二人格觉醒之后的安臣,让他感到荒唐、残忍,甚至可笑。我问过他,为什么最初看剧本时没有这种感觉。褚容说,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是他,安臣还是安臣。他们是界限清晰的两个人。当他开始入戏,沉入道到安臣的情感之中,他逐渐成为安臣。脑中那根弦便绷紧了,不断提醒他,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爱情、他的愤怒、他的绝望,都是荒唐的,没有意义的。为此去伤害其他人,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叶导皱紧眉头,似也在奇怪这其中的缘由,“说实话,我拍了这么多年电影,还是搞不懂褚容的想法。我只能理解为……他的内心深处,对安臣这个角色有极大的抵触。他抗拒表现安臣的感情。认为安臣的爱情是一个……”叶导拧着眉,极力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汇,须臾道:“错误?对,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一定触及到了褚容的某个底线。他突破不了,所以当他更深地触摸到安臣的内心,他会下意识去批判,而不是彻底融入安臣……体现在表演上,就是他被这种批判套入了枷锁里,难以释放自己的情感。”
叶导顺着自己的思路,一径分析下去。傅惊辰听到后面,心口已扎满尖锐的刺。他也终于想明白,再见面时,褚容为何对自己谨小慎微,与以往判若两人。
只因在褚容心中,他们两人的过往,是一个不应发生的错误。那错误令褚容悔恨,亦令他负疚。
将近中午,叶导送傅惊辰离开。在宾馆楼下,叶导尚叹息道:“演员不认同角色的情况,其实也很常见。但像褚容这么排斥的,我确实从未遇到的。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也还好,修身养性嘛。褚容现在性情平和,安安稳稳的,倒像是活得更明白了。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一位演员,无法在角色中释放情感,他的艺术生涯,便注定要提早终结。
返程时,傅惊辰的车子开得很慢。回到市区,他将车停在江边。暮色将沉,璀璨灯光开始亮起。沿江一线的商业大厦上,与楼身等高的明星海报,在灯火下俯视整座城市。
“小辰哥,你看到没?”傅惊辰闭眼靠在座椅上,听到褚容欢快跳脱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这些海报上的明星,总有一天,全都要换成我!”
如今那些海报上,有沈蔚风,有薛睿,有斯嘉丽,有唐尼,有有许许多多国内国外的一线明星,唯独没有那个曾经雄心勃勃的青年。
远离喧嚣与繁华,在一个宁静小城度过六年时光。否定自己的过去,彻底埋葬掉那段“错误”的感情。安稳平和修身养性,让自己的心,活成了一口波澜不兴的古井。只偶尔在醉酒之后,在无人的江水边,偷偷怀念一下,多年前的、身为演员的自己。
这便是褚容想要的生活?他今日选择退出,是确定自己,再不会后悔?
他还能有多少机会?错过安臣,他又要等多久。
褚容在昨晚已回到市区,仍旧在先前的酒店落脚。等明天一早,便要搭飞机返回南城。
傅惊辰猛然张开眼,手指抓紧,几乎要将方向盘掰断。等夜色黑透,他忽然发动起车子。很快,银白色的卡宴在酒店门前停下。傅惊辰乘电梯上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在一扇门前停住。
空无一人的走廊静悄悄的。
傅惊辰默立许久,抬手按下门铃。
第34章
返程航班定在明天一早。褚浔昨天傍晚赶回城区,便一直精神不振,身上也觉疲乏无力,将自己关在房中,行李也未收拾。还好他带来的随身物品不多,现在开始整理也来得及。
衣柜里有几袋新衣,大多还未拆封。俱是当初傅惊辰差秦野买下送来的。行李箱不够大,放不下多出来的衣服。褚浔想一想,将自己的外套、毛衣拿出来,箱子里只剩王猛送他的那件西装,而后把新衣服一一放进去。傅惊辰那件烟灰大衣,褚浔最是当心。反复叠了数次,直到将每道折皱都捋平,褚浔才算满意,细心将大衣平放在行李箱里。
褚浔这次决定退出拍摄,实属万不得已。整个剧组足有几百人,只因他无法入戏,人人都要陪他一遍遍NG。褚浔现在到底成熟一些,不比六年前恣意任性。即便叶导耐心十足,并未嫌他驽钝,他心中也会过意不去。加之愈是想要贴近角色,心中排斥却愈加激烈,每日站在镜头前,都似在冰火之间撕扯挣扎。褚浔思虑再三,最终选择放弃。
表演是一门复杂而玄妙的艺术。并非他辛勤不辍,数年如一日刻苦钻研,便一定能够推开沉重的艺术之门,抵达那恢宏又神圣的表演殿堂。
有许多事,错过了便意味着永远失去。他再如何心有不甘,也只得接受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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