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肩头微震。那些堵在胸腔,几欲爆裂的愤怒和憎恨,仿佛好似触碰到一只冷却开关,将他从失控边缘拖拽回来。褚浔喘息几下,当先转开脸,“走吧猛子,跟我上楼。”他再不肯回头,就像身后并没有人。
王猛转头看傅惊辰,见他没再讲话,点点头跟上褚浔。
回到楼上房间,褚浔将粽子放在客厅小茶几上,而后便站在茶几旁,半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讲话,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王猛心中隐约不安。他想起当年在南城,他在浔江边第一次遇到褚浔。那时褚浔便也是这样呆滞失神,一个人在坐在码头,江水涨潮,一直淹没到大腿根,他都毫无反应。王猛看得心惊,急忙跑去将人拖回来。过后两人渐渐熟悉,偶尔提到那日情景,褚浔只说自己想事情忘记了江水涨落时间。王猛自是愿意相信他,可在内心深处,总归是有一线隐忧。
王猛两道浓眉皱拧作一个死结。他生来嘴拙,不懂如何安慰人。褚浔心里藏的事,也一贯不肯与他讲。但他双眼清明,今日这一幕看下来,多少也能猜中一些事。他想,或许褚浔不愿接受自己,并非只是出于单纯的不喜欢。而是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占满。
疑虑一旦生成,便如硬石堵在胸口,必要将之吐出方可呼吸顺畅。王猛下定决心,一手按住褚浔肩膀,“阿浔,有件事……”
褚浔惊吓般抬起头,看清是王猛,向他笑一笑,问:“什么?”神色淡然和缓,如在南城时一样,是王猛所熟悉的模样。但他分明在笑,两只浓黑的眼,却像含满了泪水。
王猛心头震动,已经窜到嘴边的话,再也讲不出口,摇摇头,“……没什么。”也笑一下,佯作轻松,“吃粽子吗?我加足了肉馅,很香的。”
褚浔便也随他笑起来,似乎终于放松下一些,“好啊。刚好还没吃晚饭。我去热一热。”套房中的小厨房里,备有微波炉。王猛抢先一步将粽子拿过去,“我来。你坐下休息一会儿。”
手脚麻利将粽子热好,回到客厅,却见褚浔在喝酒。茶几上一瓶新开封的威士忌,褚浔已饮下少半瓶。
王猛快步走过去,伸手按住酒瓶,“阿浔,酒不能这样喝的!”褚浔酒量不俗,但从来不上瘾。这次方一碰面,王猛便闻到褚浔身上的酒气。起先他只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喝法,已经可以算是酗酒了!”
王猛浓眉立目,沉下脸时面相颇为严厉。褚浔却从来没有怵过他,被他厉声教训,也只是笑,“不喝就是了。急什么。”松开酒瓶,指一指王猛手中的粽子,“可以给我吃了吗?快要饿死了。”
王猛拿他全无办法,叹口气,剥开一只粽子,递在褚浔手里。
褚浔接过去,低头吃得专心,食欲似是极好。一面吃,一面夸赞王猛手艺又有精进。
王猛悄悄放下一点心,腾出工夫,专心凝视褚浔的面容。分开数月,他对这张脸、这个人,实在想念得紧。多看一眼,都觉无比幸福。
气氛一时静谧温馨。王猛心口的躁动,慢慢平歇。待他自这沉迷中回过神,却见茶几上已有六七个剥开的粽叶。而褚浔,却还在伸手去拿新的粽子。
王猛大惊,慌忙抓住褚浔的手,“褚浔!你到底怎么了?你都觉不出难受的吗?”
王猛包的粽子,形状虽精致,个头却是分量十足。糯米又不易消化。这些粽子,便是他自己,一口气吃下三四只便不错了。更何况是褚浔?
“你到底怎么了?”王猛觉出事态严重,紧紧攥住褚浔手掌,“阿浔,有什么事,你也跟我讲一讲。不要……不要都闷在心里。”
褚浔却仍只是笑,“能有什么事?电影拍得很顺利。这边的朋友也很好。今天又见到了你。好得很。”
“阿浔……”
“我去个卫生间。”褚浔打断王猛,面含笑容,起身往卫生间去。
关紧卫生间的门,褚浔掀开马桶盖,将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酒水。褚浔腿脚酸软,在地上坐了好一阵,撑着洗手台站起来。
打开水龙头,将面孔埋在水流下。冷水急速冲刷过面庞。等皮肤在水流中变得麻木,褚浔缓缓抬起头。
清晰明亮的玻璃镜里,褚浔被湿透的面容苍白幽冷,左脸的疤痕,丑陋得像一只令人生厌的爬虫。
褚浔轻轻地笑,手指缓慢抚摸面上的伤疤,“是七岁,还是八岁……”一边笑着,一边中邪般反复呢喃。
无论是七岁,还是八岁,那个喊傅惊辰父亲的男孩,都是在他与傅惊辰还未分手时,便已在被孕育。
他一直以为,即便他及不过薛睿,不是傅惊辰理想的伴侣,但起码他们在一起的头一年,傅惊辰的心里,是有他的。谁能想到呢,这般微小的心愿,竟然也只是错觉。
褚浔渐渐笑出声来。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脑中恍惚错乱,却似看到了安臣。耳边响起嗡鸣杂音,一声一声向他说:“对不起,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也从未忘记过他……”那声音悠远低哑,像是傅惊辰,又像是谢文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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