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滋味,他亦不陌生。少年时情窦初开,又疑心乔伊并不爱自己,那般焦灼仓皇,也不过如此了。
傅惊辰打开水龙口,向脸上泼一把冷水。有许多事,当时当刻或许无法体会,等到时过境迁,反而能够感受得更加透彻。十年前,他因为自己的固执,错过见乔伊最后一面。十年后的今天,莫非他还要再错过一次?
傅惊辰又抬头望一眼镜子。镜中人影面庞冷白,冰冷仿佛一尊没有人气的冰雕。但在冰雕眼底深处,却有深浓的孤寂与不舍,咬紧彼此挣扎交缠。明显到连他自己,也无法再视而不见。
傅惊辰关紧水龙头,转身走出去。他进到卧室,找到手机打给余怀远,干脆吩咐道:“帮我查一个人。应该是褚容在南城的朋友,现在也到了C城,跟褚容一起住在四季酒店。”
余怀远莫名其妙,“既然是褚容的朋友,为什么还要去查?”
傅惊辰道:“褚容说,那人现在是他的男朋友。”
余怀远呛了一下,猛然禁声。
“但我不信,”傅惊辰声音冷峻,面色隐约现出不耐,“马上去查。从他们相识的那天起,全都查清楚!”
第48章
小奇不能在国内停留太久。他出生在加拿大,习惯那里的气候。先天身有顽疾,也一直在加国就医治疗。这次回国,主治医生只给小奇大约一个月时间。期限一到,佩姨便心急要带小奇回去。佩姨新婚不久,丈夫即早逝。步入中年后,又提早送走了独生子。如今只有一个身体赢弱小孙子留在身边,她是万万不敢大意的。
临行前两天,苏婉卿在老宅置办酒席,为佩姨、小奇送行。
三十余年前,苏婉卿在美国产下傅惊辰,那时她已年近四十。高龄产妇,加之体质原本便不甚强健。生产过后,苏婉卿立刻便被送入加护病房。
傅惊辰出生时还未足月。小小、皱皱的一团,离开母体后,连哭声也发不出。佩姨当年是产科病房的助产护士。因家中有一个刚足周岁的幼子,又同是华人,不免对傅惊辰这个早产儿多留了几份心。
一周后苏婉卿脱离危险,但一直没有奶水。傅惊辰体虚气弱,亦吃不惯奶粉。佩姨得知后,经由傅家同意,便时常为傅惊辰哺乳。
再往后,苏婉卿出院带回国。傅惊辰因身体因素,暂且留在美国。佩姨也辞去工作,做了傅惊辰的专职乳母。住进傅家在美国的宅邸,带着乔伊与傅惊辰安稳度日。
一晃十数年转眼而过。谁也未曾想到,两个相伴长大、亲如手足的男孩,竟会对彼此生出刻骨铭心的爱恋。身份有别、家世悬殊,何况又是同性相爱。这份爱情,似乎从萌芽的那一刻,便注定要遭受来在各方的阻挠和摧残。那时两人被迫至走投无路。为了能与乔伊相守,傅惊辰不惜与父亲摊牌,自愿放弃傅氏继承权,满身狠绝对亲生父母道:“就当没有生过我吧。你们有大哥足够了。而我,只要乔伊。”
十九二十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傅惊辰满怀希翼,以为有所放弃,便必定会有所得。却不曾细想,他自以为是的牺牲,乔伊能不能承担得起。而在乔伊心中,他是否又理所当然般,被排在了第一位?
再绚烂的烟火,绽放过后,也改变不了夜的冷寂。在那场爱情的收尾,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变做仿佛互不相识的陌路人。直到乔伊去世,傅惊辰都未能亲口对他说一声:我已不再怪你。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过耳膜。傅惊辰冲破回忆的弥彰,站在落地窗环顾四周——苏婉卿与佩姨在花园的的喷泉边聊天;傅渊跟傅惊云在楼上书房商谈公事;大嫂揽着小奇跟小茉莉,偎在客厅的沙发边,为他们读童话故事。
傅惊辰眸光闪动,饮尽手中的酒水。
过去了。一切都应该过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已经逝去的,便留在记忆里为人缅怀。即便有再多遗憾,那也都应留在过去。未来的日子,他或许要与乔伊,再一次告别。
心口如被大力撕扯,传来剧烈疼痛。傅惊辰站稳身体,等待体内的痛楚逐渐减退。待心跳恢复如常,傅惊辰挑出掩在衬衫下的十字吊坠,收紧手指握在掌心。
“哥哥……”他将吊坠送到唇边,轻吻一下,一贯冷漠的目光,倾泻出依依留恋,“你不会怪我吧?”
“我怪你什么?”
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声音。傅惊辰一惊,忙转过身,却是傅惊云走到他身侧,笑道:“怎么了?竟然害怕我会怪你?”
傅惊辰面上恢复平静,不动声色将吊坠放回去,“没什么……大哥谈完公事了?”
“完了。要我说,休假时原本便不该谈那些事。不过,”傅惊云也去那一杯香槟,再将傅惊辰的酒杯也斟满,“父亲对你最近的表现评价不错。有几个项目,很是夸赞了你一番。”
傅惊辰接过酒杯轻抿一口,嘴唇只略微勾了勾,未置一词。
傅惊云也看到窗外的佩姨,思及此时此刻,傅惊辰必会想起乔伊。这种时候,似乎不好主动提及傅渊。便改口道:“薛睿怎么没来?”傅惊辰与薛睿即已得到家人认同,且佩姨又与薛睿极为投缘,按理这种场合,薛睿不应缺席才对。
傅惊云随口一问,满心以为薛睿不过是在剧组排不出时间。却见傅惊辰皱起眉心,沉思片刻,正色道:“大哥,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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