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气得笑了,想我一生并没有做什么坏事,那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无论生死,都要背负着他留给我的无尽痛苦,时时刻刻遭受煎熬折磨。既然存在地狱那也应该有天堂,那些慈悲为怀,济世救人的神佛,为什么不救我
许是少年看我神情痛苦便又说“阁下不必伤怀,你若想忘怀过往,只需度过你的升仙劫,劫数一过,冥帝会为你亲施清心咒,从此以后,尽忘伤心事。”
这倒是让我心微微振奋了一下。“那我的劫是什么”
“请随我来。”我跟着这个文质彬彬的执案使离开大殿。
临出门时,我无意间回望一眼,仿佛看到金丝帐后,高高在上的冥帝转过身来。依稀可见笔挺身姿,如同开刃寒锋,脸却远远的,看不真切。
我们在一栋座落在高桥上的阁楼前驻足,殿阁古色古香,雕窗飞檐。阶下是墨色的脉脉忘川水,水面飘着细细碎碎暗紫色的花瓣,浓香甜腻。
执案使推开乌木雕花门回头道 :“你以后就在这里起居办公。”
“我的劫究竟是什么?”
他深深看我一眼,我恍惚觉着这眼神带着尖刺、透着冰渣。这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他的那群朋友就是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欲哭无泪,我死都死了,怎么还要受罪,问句话而已,哪里错了
他淡淡答“你倒是心急,就这么急着渡了劫,好前尘尽忘”
我低头小声道“是的,烦请你快些告诉我。”
执案使冷笑一声,雪色长袖一拂,手里便拿着面青铜圆盘,圆盘上刻古怪兽头的狰狞浮雕,边缘画有一圈咒文。他正色道“这是观生镜,你现在是守镜仙官,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事毕,便是渡了劫。”
我心立即活了过来,急忙追问“什么事”
“取你一滴血替镜开光,守着这面镜子,看着镜中人,朱笔沾墨将他一生所做所为记录在册,直到他死。判官会据你所记,论功过,定来世。”
我心又沉下来所以我还要带着令我痛入骨髓的记忆再熬百年
“这要多久。”
“地府不见日月,所以并无年岁,人世百年,恰如一瞬,你挨得住的。”
这倒是奇闻,我伸手去接过。
他转身离去,我进门,听到他声音空远地传过来 “差点忘了告诉你,你若因为个人恩怨添油加醋,胡乱编写,还是要入炼火池。”我并不介怀,我虽然死得惨,但却是一生与人为善,并不会无端给人使绊。
我在窗前竹榻上舒舒服服躺下,可见那地狱唯一一束光亮突破滚滚乌云撒向东方巍峨的殿宇的穹顶。
我拿出观生镜,咬破手指,殷红的血滴在青铜兽头上,兽头缓缓陷下去。圆盘中央凹凸的浮雕渐渐平整成镜。
我看到了他。
他依旧是一身版式新颖,设计剪裁一流的笔挺西服、衬衫雪白,乌发分毫不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光线明灭中更显深刻英俊。在灯火璀璨的酒会里,在衣香鬓影中,恰到好处地浅笑,给每一个向他打招呼的业界名流,大家闺秀或点头示意或轻言细语。看来我死了,他活得更加顺心。
真是讽刺,我陪他风风雨雨十五年,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一个正脸都不留给我。看着他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我真想把手伸进镜子里,扯着他衣领,对他吼“你看看我,我死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于心何忍!”
☆、第 2 章
我手指死死抠着青铜镜沿,本以为人死后就不会再痛,没想到仍是心如刀绞。
我终于明白执案使说那句“你若因为个人恩怨添油加醋,胡乱编写,还是要入炼火池。”并非多此一举,我是真想在册子里多添几笔,让他用下一世的苦难来偿欠我的债。
但倘若我做了,便是飞蛾补火。我在炼火池里烈焰焚身,千年万年得不到救赎,他却轮回百年又春风得意,怎么算都是我亏了。我虽不指望度过升仙劫后就能逍遥快活,但总比同归于尽式的报复划算。
我看着他穿过人群,在光线柔和的角落里的布艺沙发上坐下了,脸上面具式的浅笑立刻收了,脸色阴郁深沉、眼睛没有焦距。他一手端着高脚杯轻晃,一手随意地拨弄着玻璃桌面上的一盆蝴蝶兰。
他弹拨花瓣的手指修长白皙,无名指还戴着那枚铂金戒指。当我还活着时,我一度以为他手上的戒指的寓意是和我执手此生、相扶到老,后来才醒悟,精明果断如他,哪里会有这些感性又虚无的想法,他戴戒指只为既能在旧友面前维持念旧痴情的老好人形象,又能为他赶走那些胆小怕事的花花蝴蝶,毕竟跟他缠一块儿的除我之外都是些胆识过人、能力和相貌都一流的青年才俊。
我就像是他的袖扣,刚买的时候爱不释手,戴久了,腻了、过时了,当扔就扔。
“老四,缩那干嘛呢?” 霍玄还是风风火火地,几步跨过来,一掌大力扇在裴桢后脑勺上,发出一声闷响,听着都疼。裴桢手里端着的高脚杯被冲击得一倾,红酒撒了一身。他不紧不慢地脱掉黑色的西装外套,掸了掸胸口沾湿的白衬衫,继续靠着沙发背摆出一副非诚勿扰的样子。
“操!又祸害了您嘞。” 霍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开始胡吹海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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