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听出方镜锋的声音有些不对,可是推门而入的秘书打断了他的思绪,匆匆挂断电话後他还发了几秒的愣。
这次的”旅行”并不是毫无危险,但也不是那麽可怕,这样的任务他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次,可是,为什麽他心中会生出不祥的预感?
就像是面对黑暗的人类般,无法抑制地想要退缩。
这不是一个适格者应有的态度,更不用提身为评议委员了,他们是全部适格者的榜样,无论前方是什麽,都不应该退缩。
但此时,他的眼前却浮现起另一个身影,那个蹲在一片小山包上,盯著人造夕阳一动不动许久的背影。
那时候卫星城已经稳定了一段时间,不仅自身势力壮大不少,与地球的关系也有所改善。他也多出了许多空閒,得以在下班後有散步的时候。
就是这段时间,他发现每天途经的山路上,总是有个疑似“少年”──适格者并不会变老,也许看起来是少年实际年龄却已逾中年──但少年看起来确实稚嫩,只是每天同个时间坐在山上看夕阳并不是件平常的事,出於职业习惯,他便注意上了。
少年的身影很瘦小,就像是与家人失散的小动物,但偶尔一次,凯文看见有另一批适格者到来,在挑衅之後,少年把这批人打得落荒而逃。
适格者的力量也分等级,他们这批评议委员可算是强者中的强者,只有移植了他们身体的第二代,才会如此强悍。
原来不是迷路的小动物,而是有著獠牙的小野兽。
只是这小野兽却每天看夕阳看到泪流满面,虽然适格者不会死亡,受伤也会很快复原,可是也没必要盯著人造太阳看得泪流满面吧?不疼吗?
当时的凯文只是稍稍想了想,便把这些扔在了脑後。当他在莫萧歌的秘书名单上再次看见那张脸时,不由开始注意起来。最终会变成今天这般局面,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部长?”
秘书的声音把凯文从沈思中拉了出来,他微微一笑,重新把注意力转向眼前的文件上。
这段时间内,他没空再去想方镜锋的事,保护卫星城,也是保卫方镜锋所生存的世界,他不容有失。
而另一方面,回去以前住所的方镜锋也从明亮的天堂重新回到了地狱。
方镜锋那间屋子既小又充满了阴郁的气氛,以前的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甚至是期待以及享受的。在他看来,他这样的人只配这样的生活,低贱而单调,最终也许能无人注意地死去。可是当了适格者後,这唯一的期望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他一跨进那屋子,灯就亮了起来,人工AI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欢迎回来,主人,您是否要先查看邮件?”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大声道:“查看邮箱。”
人工AI机械地读著那些信,每一封信的属名都莫萧歌,信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是问他去了哪里,以及年假什麽时候结束之类。私人生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确实是莫萧歌的风格。
他闭著眼睛一封一封地听过去,莫萧歌的嗓音在耳边回荡著,不禁令他想起儿时在秋季的巴黎,他和母亲刚刚搬去那时。
母亲忙於找工作赚钱养活他们,而他只能待在一家没有执照的幼儿所里,度过每一个枯燥的白天。那时的他对於不时出现在电视上的莫萧歌还有著一分憧憬之情,母亲总是对他说,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可是每当他问“为什麽父亲不和我们一起生活”时,母亲总是保持沈默,眼中尽是无法抑制的悲伤,并且一再叮嘱他这话不能告诉任何人。
有那麽一天,当他终於忍受不了其他小朋友的欺负时,跳起来指著电视上的人喊:“这就是我爸爸,我爸爸比你们都厉害!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把你们都打败!”
这话说出的後果是,他被那家幼儿所赶走了。
当时的人类对於适格者仍然看作是怪物,虽然高层已经有了松动,可是民间却仍然高举著“把这些垃圾扔进太空”的口号。母亲带著他,一进家门就狠狠大骂了一顿,他从未见过母亲发这麽大的火。
那一天,母亲第一次动手打了他,那一耳光他记得很清楚。
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方镜锋不自觉地摸上脸颊,热辣的感觉仍隐约在。这种情绪一直贯穿了整个童年,也令他由对父亲的崇拜转为憎恨。
他翻了个身,看向天花板,察觉到主人醒了的人工AI开始播放新闻,以前不曾关注的东西现在他看也不想看:“关新闻。”
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他似乎被所有人抛弃,生活在无人的世界。
以前为什麽没有察觉这屋子这麽冷?不像凯文给他的休息之地,即使是最开始那个狗窝,也温暖得如同小时候的床铺。
以前这里有这麽暗吗?刚进来时,没有灯光照耀的地方,就算依靠适格者的眼睛,他都无法分辨屋里的摆设。
以前这屋子的家具有这麽单调吗?不像凯文那间别墅,任何一个地方都温和的如同春天的新木,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他以前是怎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的?
方镜锋觉得那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是凯文的功劳。
凯文正在努力把他拉离黑暗的泥潭,让他恢复过去人类时的生活。这令他既高兴又害怕,也许是害怕过去的凄惨生活重演,也许是害怕一旦脱离了自我惩罚,他的人生会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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