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堕胎的事都是父母在操办,童若自己没有多少了解。谁也不敢让他了解,生怕加重他的心理阴影。
这是个不被所有人期待的孩子,他们只希望能尽快打掉,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童若拼命放松自己的身体,做过去一项又一项的检查。他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女人一样,在明明还很平坦的肚子上抹东西,拍片,每做一项检查心中就多一分羞耻。
这种性别倒错的感觉令他万分自惭,回到家他更喜欢躲在房间里了,坐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掀起衣服来看,确认肚子是平的,想要欺骗自己根本没有怀过孩子。
但深夜醒来时,他又会恍惚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他时常做梦,内容他记不清楚,但每次梦醒,他都仿佛能感受到肚子里的那个胎儿。它才不到三个月,他却总有错觉,那个孩子是不是在天真地睡着,打呼噜,无意识地踢自己的肚子。
再怎样说,它也还是一个小生命,活生生地打掉一个生命对他来说也是罪恶的。这个小东西长在他肚子里,好像就真的和他有了融于骨血的联系。
晏尧后来没再来过了。他被他爸禁足在家里,派人看着,日常没什么动静,就跟心神俱灭一样,但有一次他忽然发了癫,努力地想冲出来,打不过保镖就又被打倒了押回去。
童若在下一次做检查的时候见到了晏爸爸,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对他笑,礼貌地对他道歉,明明说的话句句都放下了架子,却让童若感觉,这个人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说话的态度是俯视的。
晏家不可能要这个孩子。晏尧可以叛逆,可以玩男人,可以玩女人,甚至可以让女人怀孕,非要发疯的话,也可以让女人的孩子生下来。但是男人不行,太过惊世骇俗,何况一个畸形的身体被强奸了生出一个不知道是否畸形的胎儿,晏家不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童若在他面前时只想往自己爸爸背后躲,他说的话,童若一句也听不清。
童若只是默默地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鼻子莫名发酸。
做手术的那天确定下来了,手术的一切准备也都做好了。
童若前一天晚上拼命地想逼自己入睡,但他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往自己头上砸一下,好直接晕过去,晕到做手术的时候,再一睁眼,就什么都没了。
实在睡不着他就开始哭,他的心理压力又一次到极限了,整个人跪在床上揉着脸低声啜泣。他的眼泪跟没有止境一样流出来,又用手去碰自己的肚子,手指头揉着,又去碰肚脐眼,就像能通过这边碰到肚子里的宝宝。
他为什么要有这种身体,为什么要怀上一个孩子?童若觉得自己应该是痛恨它的,但他做不到,他跪着把头也磕到床上了,像在赎罪似的,抱着肚子,口齿不清地道歉说“对不起”。
童妈妈就站在门外听着,好一会儿后终于开门进来。童若吓得马上缩回被子里,她把被子掀开,手上拿了一张纸巾,温柔地给儿子擦眼泪。
她把童若挽过来,粗糙的手按着他的头,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轻声安慰道:“若若,不是你的错。”
童若把头埋在她肩上,泣不成声。
他坐上去往医院的车时,另一边的晏尧也如同有了心灵感应。他预感到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像头困在囚笼中的野兽。门外有保镖守着,楼下也有,他前几天要冲出去时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又添了几道伤。
他的房间在二楼。
晏尧忽然就把目光放到窗户上了,他奔过去,打开窗户向下看,花园里没有保镖,他如果跳下楼再翻墙出去,不会有人发现。他找到了绝好的方法,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只急匆匆的把被单拆了出来,绑在一个墙上的把手上。时间紧迫,他没法浪费哪怕一秒,系好了他就顺着被单往下去。
但他慌不择路,忘记测算距离了。他降到最下面时离地还有四米,干脆就放了手,落地时脚踝狠狠地扭了一下,疼得好似碎了骨头,他也不在意,只是一瘸一拐地翻墙,又赶紧跑到最近的可以打车的地方。
事实上晏尧并不知道他爸今天有什么安排,他只是心里慌得快要死了,必须要赶紧见到童若。他都拿指甲掐进了肉里掐出血来,咬牙切齿地报了童若家的地址。
在他坐上车后保镖才发现他已经跑了的事,连忙打电话给他爸。他爸爸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猜也能猜出来他要去哪,派保镖去了童若家,晏尧一下车,马上就在这偏远的居民区被抓住了,打了一架后打晕了送回去。
他闭上眼睛之前,视线还是死死地盯着童若的家。
童若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躺在手术台上,感受到麻药打进身体。仿佛是隔着千里的感应,他心里忽然疼得如有针扎,咬着嘴唇,眼睫湿润,渐渐失去意识。
做完手术,这个孩子就不在了。他爸爸已经准备好了搬家,找好了新的租房,晏爸爸也帮忙给他转移了学籍。他们修养两天之后,就会马上离开这个城市。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再也不会见到晏尧。
14.
童若再次从梦中惊醒时,浑身冷汗。
他喘着气向窗外望去,厚厚的窗帘布安静地垂着,薄弱的光从外面透进来。他爬起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待到平静些许了才下床,拉开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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