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紧贴着鼻子的口罩憋得呼吸不畅,他突然觉得他们之前的判断可能都错了,无论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被挖出来的那刻起,印桐可能是所有人里最无辜的那个。
而他却被所有人遗忘在了废都的垃圾场里。
……
“我当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董天天踮着脚在高脚凳上转了半圈,手指缠着围巾上的流苏笑了笑,“我的情报基本自于身先士卒的前辈们,他们说小印先生是三年前第三次箱庭实验的幸存者,在五千多人的‘斗兽场’里,他是活下来的五人之一。”
“他和废都中学的校园暴力事件有关,和曾经死在科学院的研究小组脱不开关系。”
“他有癔症发作的前科,他曾经差点杀害自己的亲妹妹。”
“他是个随时可能脱离控制的实验品。”
董天天停下小幅度的转动,偏着头眨了眨眼睛。
她没去看安祈,视线停留在棕红色的吧台上。
“我们家闻老师说,人们的性格大多都在不断地适应社会,也就意味你长时间接触的人群是什么样的,你就最有可能会成长为什么人,”董天天说,“当然这个‘可能’并不意味着‘必然’,也许有人会脱离群体,也许有人就偏要独树一帜,我的意思是,假如。”
“假如一个人从出生那刻起,杀人越货就是他的玩乐,生食人肉就是他的午餐,后来他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记忆并没有成为他的本能,他就像一个重生的婴儿。”
“那么我们还能给他定罪吗?”
安祈摇了摇头,他还没开口,董天天就又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换个话题,如果你上辈子贪赃枉法十恶不赦,那你这辈子应该受到制裁吗?”
安祈忍不住笑出声,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大概是提到了印桐,所以声音也变得柔软了些许。
“我刚刚不是在否定你的话,”他说,“我只是想说,你想太多了。”
“那些哲学问题你大可留着回去慢慢思考,你想从我口中得到的无非是一句肯定。”
安祈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了董天天的眼睛。
“你大可放心,”他摇了摇头,“桐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好人,无论他失没失忆,无论他身处哪里,他比我们大多数人要简单得多。”
董天天忍不住红了脸。
她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垂眸忍不住笑起来。她小声地嘟囔着:“那真是太好啦”,在引来店里其余客人的围观之前,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
“我不清楚小印先生和Christie之间发生了什么,”董天天说,“不过当时他俩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尤其是Christie,她就像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随时都可能自由落体。”
董天天耸了耸肩:“我甚至分不清她和小印先生到底谁才是疯了的那个。”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然而事实上董天天只在闻秋的终端里看过当时的“印桐”,因而相比于印桐,自然对经常走上荧幕的Christie更熟悉一些。
身处于医院的Christie显然不大对劲,她紧绷着神经,就像站在陷阱边缘的幼兽,而身后是猎人的枪口。董天天无从分析她的恐惧来源于什么,他的线索太贫瘠了,只能从结果上推断,Christie大概和科学院产生了很大分歧。
而这个分歧,董天天猜测,也许是因为印桐的癔症。
印桐的癔症开始两年前的四月一日,愚人节,就像神明和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那是个安逸的黄昏,起初他只是站在中央公园的步行街边等陈彦买棉花糖回来,夜莺加上科学院的十几双眼睛从不同的角度窥探着他的身影,就像要将视线砌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整个人圈在里面。
董天天不知道科学院那帮老爷子在等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把印桐直接抓回实验室。当初守在现场的是聂霜双,董天天所有知道的事,都来自于聂霜双后来的复述。
他说傍晚的中央公园人很多,当时A3206站在街边,陈彦走近他,然后他突然就疯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后退着撞倒了身后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大声地呵斥他,陈彦就连忙跑过去阻止。”聂霜双挥着手比划了一下,“A3206几乎是瞬间抢走了他手里的棉花糖,他差点用棉花糖里面的塑料杆扎穿那个母亲的眼睛。”
“陈彦道了很久的歉,那位母亲一直喊着要把A3206送进白塔,不过挺奇怪的,监视警察并没有火速赶来抓捕他。”
“不过他发疯的时候看着倒是比平时正常,”聂霜双撇了撇嘴,“笑得也不假了,眼睛也有神了,通俗来讲,就是看上去像个人了。”
“大概是科学院动了手脚。”闻秋下了定论。
彼时董天天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甚至一度唾弃当权者的独裁堪称谋财害命。他的想法不无道理,科学院把“印桐”保护得很好,从年初到现在一点情报都没漏出来,聂霜双黑进终端时甚至没找到他的档案,他的信息被删得一干二净,比黑户还没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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