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色的夕阳里,我看到董天天冲我笑了一下。他说:“那些窗户玻璃可不是你能撞碎的,别添麻烦,除了班长,可没人愿意帮你善后。”
我将视线挪回指导员的背影上,他瘦削的肩膀盛着夕阳,整个人崩得像张弓。
他在紧张,或者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害怕。
我想着自己刚刚冲动的念头,想着一夜之间就被所有人遗忘的谭笑。每一扇紧闭的诊疗室前都会留下将近半个班级的学生,以至于走到四楼最里面的房间时,就剩下了不到十五个人。
我看着我的指导员伸出手,在那扇只开了一面透光窗的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他说:“陈医生,我是二年A班的班长。”
我想着,我确实还有很多秘密不知道。
……
中央空调在寒冷的冬日里拼命地抵御着糟糕的外界温度,印桐从思绪中回过神,望着手里化到只剩下的半块考维曲,心疼地眨了眨眼睛。
他将巧克力扔进嘴里,无意识地舔掉指腹上沾着的浓浆,店里的时钟已经晃悠悠地停在了17:00,离他下班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时。
印小老板想着自己清早读完的那封信,垂眸拧开了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冻得他指尖一个哆嗦。
早上的日记是他收到的第七封信,记录的是在那个叫谭笑的小姑娘跳楼的四天后,日记的主人从噩梦中惊醒,想起自己过去遇到的人和事,以及。
他在前一天傍晚,那个堪称噩梦的星期五,在校医院里接受的“治疗”。
……
诊疗室的门被拉开,半开的门扇后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医生。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指导员,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转身走回房间里。
他说:“进来。”
进入诊疗室的顺序依旧按照学号来排列,我占着谭笑的14号,自然离指导员有着不小的距离。光洁的铁门开了又合,透过狭小的透光窗只能看到一面冰冷的白墙,我站在队伍的尾巴上偏过头,正看到董天天站在隔壁的队伍前面,扬唇冲我笑了笑。
他摆着手,唇齿开合无声地说:“下周见。”
下周?
我还来不及疑惑,面前的门便突然被人向内拉开。排在队伍前面的同学和门内的“病患”交换了位置,隔着狭小的缝隙,我窥见了指导员苍白的脸。
他坐在桌边,握着笔正在记录什么,纤长的睫羽忽闪着宛若脆弱的蝉翼,贝齿咬得下唇一片灰白。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了半拍。
诊疗室的门严丝合缝,就像将什么吃人的怪物关在了里面。
第46章 .噩梦
我不太愿意去回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类对于恐惧的事物总有一定的排斥性,就好像很多年前我遗忘了母亲离开我的原因,将那场事故归咎于单纯的离别。我拒绝回忆当时发生的一切,刻意模糊现实与噩梦的边界,我不断地追问着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士,一遍遍重复着自己臆想出的事实,妄图以此来说服自己。
我告诉所有人,我的母亲是为了追求幸福而离开了我。
于是我开始坚信,我的母亲是为了追求幸福而离开了我。
她抛弃了我。
如果不是那天在实验台上经历的噩梦,我将永远只记得,她抛弃了我。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带有无法抹去的主观色彩,遗忘是人们对自己的本能保护。就好像我现在枕着指导员的肩窝,手掌贴着他柔软的背脊,只要不去刻意回想周五的遭遇,仿佛就可以永远沉浸在当前的温乐里。
我想着我应该劝说自己服从,那样就不用承担反抗的后果,我应该逼迫自己听话,说不定一开始还能脱离校医院里该死的试剂。
我知道自己应该试着往好的地方想。
可我做不到。
人的一生总会有无数件想要忘记的事,和无数个想要逃离的人。它们结合着曾经明媚绚烂的阳光组成所谓的过去,被漫长的岁月覆上层层灰尘。
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埋藏在“似曾相识”的表象下蠢蠢欲动。它们狡猾地露出自己美好的尾翼,诱惑着你摸索探寻,而后坠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悲伤与欢喜共存,我们却无法将心神倾注在欢喜里。
痛苦总是更容易铭记。
清晨的柔阳汇入暖气,渐次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指导员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温热的鼻息萦绕着我的耳廓,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缓而沉稳,就像某种命中注定的未来终将毫不留情地降临。
我明白,我逃不掉的。
只要指导员还在,我就一定会被卷进这场漩涡里。
浑浊的睡意漫过眼睑,模糊的意识里,我听到指导员清润的声音。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梦见了什么?”
……
我记得。
……
校医院的诊疗室远比我想象得要空旷,推开堪比监狱牢房的铁门,映入眼帘的只有房间中央设施齐全的手术台,和被抛弃在墙角的一副桌椅。
昨天傍晚我躺在手术台上,偏头就可以看到指导员低垂的脑袋。不苟言笑的陈医生将我扣在冰冷的机械钳里,顶着刺眼的灯光,为我戴上了一次性的开口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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