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唯哲这样说。
他的眼睛深深凝视著庄景玉天真无邪一如孩童的安静睡颜,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缓慢流连过庄景玉的下颚,唇瓣,鼻骨,眉眼。那动作轻柔呵护得,仿佛是在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最稀有,最价值连城,也最独一无二的,绝世宝物。
然後他嘴角微绽懒懒笑了。声音低沈沙哑,似有似无,仿若一句,悔恨交织的轻叹。
“现在还太早了。而我舍不得,再伤害他。”
另一头的黎晏心听完以後,沈默了很久,很久。
不知多少分秒白白流去,最後,她也终於只得轻轻叹息著,郑重反问回去了一句:“这一次,你是认真的吗?不想再……试试看了吗?”
黎唯哲心平气和地笑著回答说:“我无所谓试与不试,但你,可以选择等等看。”
一句隐晦含蓄,却又霸道直接的拒绝。
黎晏心应该是被黎唯哲的话给狠狠哽住了一下,电话那头很明显地顿了几顿。然而两人不愧是母子,黎晏心竟并没有生气,反倒很快也同黎唯哲一样,呵呵笑出了声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会喜欢上林烟那孩子的,”她笑著,点点滴滴回忆往昔,娓娓道来,“那时候我还很苦恼很犯愁呢,觉得像林烟那样极端激烈,狠戾决绝的感性孩子,我无论用什麽方法,无论是威胁还是恳求,无论是服软还是来硬,应该都很难,说得动他。於是我想,大概只有小哲你本人主动先抛弃他──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真正逼得他,含恨离开你去。”
“呵呵,可是那时候的我啊,竟然以为这种可能,应该是不大可能,会发生的。”
“概率几乎接近於零。”
“你知道,我为什麽对林烟那孩子,这麽有信心吗?”
黎晏心含笑反问黎唯哲。
黎唯哲随意把玩著庄景玉的一小撮头发,唇角往上轻蔑地撇了撇,回答得很快,也很漫不经心:“还能有什麽为什麽,毕竟林烟的确够特别,所以你不就是以为他,能够让我一直维持兴趣,产生征服欲,最後,迷住我的麽,”停顿片刻,黎唯哲的口气忽然变调,一如遭遇暴雪冰霜,沈沈降温变凉,“……就像当初,我那个从没见上过一面的,所谓的父亲,迷住了母亲你,一样。”
此话一出,尽管见不到面,但是黎唯哲猜也能猜得出来,另一头黎晏心的表情,一定是霎时铁青骤然大变。要麽怒极要麽僵硬──总之,一定离她平日在公众场合与各路媒体面前所曝光的,优雅知性的精英女性形象,相差甚远。
扭曲嘈杂的电波发出一阵强过一阵嘶嘶不断的难听噪鸣。而就是这样一条遥远漫长却又无处不在的可怕线路,冷酷机械而又万分忠诚地,将身处在大洋彼岸万里之遥的黎晏心,那一声声尽管极力压抑,但毕竟难以掩饰的惊悚抽气声,一字不漏地,传递进了黎唯哲的耳朵里。
不知怎麽他忽然就觉得很烦,也很累。其实他根本不想同她挑起争端的。而如果有商量谈判或和平解决的余地,他也根本无意於为了庄景玉的事情,而同黎晏心闹出矛盾,甚至於撕破脸皮的。
因为他们毕竟是母子。虽然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之於一般意义上的母子关系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像。
但是他们毕竟是母子。是──母子。
此刻两人之间的沈默犹如一场烟雾重重的拔河拉锯战,虽然,谁都没有在最先说一声开始。正如世界上的很多事,你以为你还有重新选择掉头的机会,但一转眼你便会发现,其实你早已经行至中途,甚至是,走向了结束。
很多东西是不能够後退的,因为身後已然无可退了。假如当时出了差错──哪怕只是错一点点,那麽日後的万千岁月,无论多恨都悔,人们也只能,将错就错。
比如已经说出口的话,比如已经伤害过的人,再比如黎唯哲,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
像是忽然放下了绳索,黎唯哲再也没有耐心去继续这一战,看似只有短短几分锺,但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十多年光阴的漫长拔河,对著手机另一头生养自己的那个女人,一字一句,低声道:“我猜我那个素未谋面可怜早逝的父亲,大概正是和林烟一样,喜欢热闹繁华,热爱喧嚣浮夸,为人放浪不羁疯狂激烈,而做事,也总是随心所欲不顾一切。呵呵,典型的艺术家,嗯……大概是位画家,我猜,对吗?并且还是电影里常常青睐的那一种类型──虽然模样英俊满腹才华,但可惜家境清贫怀才不遇,对吗?所以我猜,你们之间从开始到结束的一切,大概都像极了《泰坦尼克号》里的情节──所谓浪漫梦幻的富家女,同英俊魅力的穷小子之间,所有,能够想象发生的一切,对吗?”
黎晏心听得遍体生寒浑身发抖,仿佛心底最深最深,隐藏多年不愿为人所知的小秘密,被一点一点撕开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怕观看者明明就有她自己的儿子,这区区一个人而已。她想要冲著手机大声吼一句“住口”,但偏偏被空气中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掐住了喉咙。
於是黎唯哲仍旧有条不紊,用一种其实相较於平时的他来说已经很是友好,但之於此时此刻的黎晏心来说,却是显得异常危险,阴狠可怕,简直犹如恶魔那般的低沈嗓音,缓缓道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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