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在那人凉冷的掌温下清醒,在那沙哑的声音里度过晨昏。就算当时的他失语无法响应,那人也乐此不疲。
后来经过医生说明,他才知道那人是故意跟自己说话,让他藉由倾听让大脑持续运作,延长他清醒的时间。
「我哪也不想去,你哪都去不了,我们俩刚好配成一对。」沙哑的嗓音带着笑这么说,自嘲嘲人。
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那人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那人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甚至是长相——短暂性失明让他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处于全盲的状态,虽然逐渐好转,但在他能看清楚东西之前,那人已经不告而别。
来得突然,消失得毫无预警。留下的,只有那只手的触感与沙哑的声音。
他忘不掉那人。在失去唯一的亲人、他的哥哥之后,脑子里只剩下复仇的念头,直到那人出现,在他最凄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陪伴他、鼓励他,成为他唯一的寄托——怎么忘得了!
他想那人,想看看那人的模样,想当面道谢、想回应那人曾对着他自言自语的每一句话,让那人知道自己有多么想他,想到这份念头转变成一种近乎爱情的依恋,思念成狂,到最后甚至为了减轻这份痛苦、让自己好过一点,不惜封尘与那人有关的记忆,欺骗自己早已忘记,直到遇见章宇恩——
他的手与那人相似,近乎鸡婆的热心与体贴也不遑多让。
冲动使然,在明白章宇恩这么做的原因后,他顺水推舟将他留在身边;但……习近勋阖上的眼睫用力闭了闭,脱离过往思绪回到现实。
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原以为章宇恩对自己是好奇多过于喜欢,只是少不更事的冲动和正义感作祟,而他也受够何敏华的骚扰,更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替他处理琐事、照顾宁宁——他热心助人的鲁莽解决他许多困扰。
是以当他发现章宇恩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想也不想便丢出诱饵引他上钩,给他一个合理借口走进他的生活,也给自己一个合理使唤他的身分;甚至在当时就已经想好结局——不是章宇恩受不了照顾他这个残废男友和宁宁决定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他受不了章宇恩的多事决定赶人。只是——愈相处,愈熟悉,愈明白章宇恩这个年轻人。
在这场他以为不可能维持多久的快餐爱情里,他是认真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可以为我和宁宁做这些事、付出这么多……」习近勋低喃。看见他眼角滑出泪液,不加思索倾身,以指背拭去。「一开始我是乐见其成的,你真的让我省了很多事,但现在——」
因为他,他忆起那人的手、说话的方式、口气;但也因为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将眼前的他和那人重迭在一起。
「我有点怕你,你知道吗?你跟他很像,真的很像……」像到只要闭上眼睛感觉他的碰触,就会以为那人回到自己身边的错觉兴奋不已,却又在听见声音、碰触身体的同时幻灭,失望透顶。
因为章宇恩,他忆起极力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消息的人,有时候听见美国帮忙调查的友人回报没有下落、心烦意乱的时候会巴不得章宇恩就是他要找的人。
最近,不知从何时开始,找得心灰意冷的时候,他会觉得那人并不像自己这么在意,所以当年才会连名字都没说就不告而别。
他甚至一度动过放弃的念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执着看不见结果的过去,选择近在眼前的章宇恩,忘了那人!
虽然只有一次,但他的确是动摇了……
按压在脸侧的手动了动,习近勋回过神来,看见他缓缓睁开双眼。
「……勋?」刚清醒的章宇恩还有点迷糊,惺忪的眼环视病房一巡。「我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
「你在大厅忽然昏倒。」
「我?昏倒?」章宇恩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我怎么可能——」
「医生说你长期过劳。」习近勋说,原先按在脸颊的手转拉到眼前,看着粗糙的掌心,眼神一闪,沉默了半晌,道:「你一定要做两份工作?」
「咦?」话题转得太快,章宇恩有点接不上。
「辞掉晚上PUB的工作。」他说。想到刚才被那姓傅的医生冷眼教训,习近勋眉头打上死结,心情再度不爽。「你的生活作息需要正常一点。刚才医生也说了,还把我训了一顿,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呃……」哪个医生这么热血?章宇恩假藉摸鼻子的动作抽回右手,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习近勋觉得好过;相反的,他似乎是注意到什么,倏地瞇起眼,审而慎之地打量半坐起身的章宇恩。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在章宇恩作势缩进被窝里抽回右手的时候,习近勋心里就觉得有点怪异的不协调,听到这句话,则更落实心中的疑惑。
仔细一想,他在家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感情,热情天真得像个孩子;但这样的他却不曾在外头主动亲近自己,除非自己主动或出于必要,否则他不会太靠近自己,反而拘礼地拉开一定的距离。
门里门外,迥然不同。
过去,他会认为这是认分得体的表现,但现在,习近勋发现自己不怎么确定对方把持得宜的举动是因为本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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