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醒了过来,眼前是黑色的房顶,他呈大字躺在床上,脸上湿湿的。
缓缓坐了起来,茶茶因为这动静而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弱弱的呜咽,又睡了下去。
梦里那么美好,几乎让真实而悲哀的现实显得更像一场梦。
如果梦境可以成真就好了。
如果故事能够这样简单这样美好便好了,普通的相遇、相知、相守。
可一切始终只是一场荒诞的黄粱,除了满腔的酸楚和懊悔,怀抱里什么也不剩下。
尹夜凝终于再也忍不住,抓着被子抽泣了起来。
◇
终于有勇气再次踏上他的小岛,又是半年之后。整整半年的浑浑噩噩,让尹夜凝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将近两年无人打理,整个岛上已经杂草遍地,一片荒芜,海鸟飞过,鸣声凄凉,周围弥漫着一种鬼气森森。海浪拍打着岸边,沙沙作响。贝壳被冲上岸又冲下去,曾经被F捡起的那一瓶子被丢回了海里,不知道现在已经被卷上了哪里。
尹夜凝想起在小岛那片柔软的沙滩上,有无数个黄昏,他靠在F的膝上,听着他唱歌,慢慢睡去。
他的样子清瘦了一些,显得越发俊美动人,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般,几乎如同F的世界时间停止了之后,他的世界也同时静止了。
和他在一起两年,然后失去他两年。尹夜凝已经受够了,所以即使胆小即使畏缩,即使无尽地逃避着,也始终重新来到了这里。
心脏,从到了这岛上就开始不正常地剧烈跳动着,腿脚也开始沉重,越接近那悬崖,越想要飞奔过去,同时却也想要立刻掉头逃跑。
他始终忘不了他。一直以为游走在爱的边缘,一直以为没有真的爱上他,却始终忘不了。
可是,可是……他不敢去看,不敢也不想要面对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
悬崖上风总是很大,迎面而来,席卷着让人窒息。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而踌躇。
那个人,还一直静静地在那里躺着。
两年来,多少次日晒雨淋,已经在本来就残破不堪的身体上累积了层层污迹和锈蚀。
F微微张着眼睛,对着虚无的青空,仅有的半张脸上生着斑驳铁锈,在多少次雨水的冲刷下,那锈迹从眼角被拉得很长,就好像一滴红色的泪水。
尹夜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感受着那刺人的狂风,伸过手,用自己的小指扣住他的食指。
却一下子就滑掉了。他再试了一次,还是扣不上。
“你还是很会闹脾气啊……”
他这么说着,却已经无法掩饰某种情绪,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狠狠紧紧的。
他就这么抓着他的手,一直坐到夕阳西下,然后脱下自己的风衣,包住他,将他抱起来。
◇
“我跟你说了,不、可、能!”方基礼丢掉烟,抓了抓那揪了小辫子乱蓬蓬的头发:“你当我是神?你搞成这样让我修?你搞笑呢!”
“我要你修,你就必须给我修好!”
“疼疼疼疼疼!不要这么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你真的要修?说实话,重造一个都比修这破东西……喂喂喂,疼啊!尹夜凝,你给我坐下,你给我老实坐下!”
拗不过他,终于,软脚虾的科学家也河东狮吼了。
“尹夜凝!你自己说说你算什么!一次一次搞成这样,你觉得他反正是个机器,修修就能好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也觉得他只是个机器人而已,你买回去了爱怎样就怎样!”
不等尹夜凝反驳,方基礼继续吼道:“但于此同时,对我这个制造者来讲,他也是我的作品,某种意义上就好像我儿子一样!就算我做的不是机器人而是电冰箱,你总是弄成这样,我也觉得你太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了!”
“我知道……是我错了。”
“你错了你错了,你每一次都这样说!哪有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我每次都这样说又怎么样?”尹夜凝也提高了声音:“不就是钱吗,我再付你双倍就是了!”
宇宙定律,绝不可以试图拿钱砸死自以为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
“老子不干了。”方基礼一拍桌子,走人。
然后科学家携家带眷跑去欧洲旅行,原定两个月,可是不到两个星期就被尹夜凝亲自去佛罗伦萨拎了回来。
这个时候的尹夜凝,气焰明显萎靡了很多。
“是我的错,你可以针对我。他就那样躺在你实验台上,你忍心吗?”
“我是很善良的人!但是你这小子心地太坏了,”方基礼哼哼了一声:“把他弄活了重新交到你手里我才会于心不忍!”
“我向你保证……”尹夜凝低着头,慢慢说。
“算了!我不听,”科学家甩了甩小辫子,吐了一口气:“总归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再出了什么状况拿回来给我修,尹夜凝,你想也别想!”
尹夜凝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方基礼说修理是细致的工作,因为F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了,想要把他变回原样,和达文西画他那蒙娜莉萨的微笑花的工夫都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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