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回,见面总是必须的了——那位毒枭的儿子也在车队里,霍英大概是风头太盛遭人眼红,前不久受他陷害,两人一块在车上出了事故,毒枭的儿子死了,霍英还活着。
等待他的或许是被追杀一辈子的命运。
邱十里则在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安排了人手过去,尽管当时他也焦头烂额,他不觉得自己可以再去关心其他任何人了,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结了仇的、在逃的毒枭总是个巨大的威胁,邱十里绝不想让霍英死。
此时,他们就要见面。
见了面说什么?最近过得好吗?好像都不太好。
邱十里揉了揉僵硬的脸,默默地笑了笑。
意大利北部的秋季如一块森绿瓦蓝交织的玻璃那般明艳,低矮的拱形房屋又如鳞片错落。霍英伤得不重,已经能下床了,站在医院的橘树园里喝果汁,枝头硕果累累,阳光如沙般筛下叶隙,邱十里安静地走到霍英身后。
听到声响,霍英回身,邱十里盯着他瞧,相比八年前那种带着黑眼圈的清瘦古怪叛逆,霍英变化不小,说实话他长成了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并不亚于时郁枫天花乱坠的描述,面对面看更甚。可他脸上的孤单落寞也一样比当年更甚。
霍英同样盯着老班长的脸瞧了好一会,“确实不认得了。”
邱十里把海军夹克搭在手臂上,笑道:“我老了很多吗?”
霍英摇了摇头:“你是娃娃脸,又是那种……对,桃花眼,”他顿了顿,“二十五六了吧,还是跟小孩似的。”
邱十里还是笑。
霍英又道:“我记得你以前耳钉是红的,我就靠这个认你。”
邱十里愣了一下,好比被攥住了心脏,又好比一脚踩空掉入了什么太过久远的深坑,美丽的回忆竟都会让人痛苦。“是啊,很早就换了。有人说银色好看。”他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从食堂的瓦罐汤到车队的广告费分成,从你好我好到操`他妈的。邱十里感觉得到,正因为两人现在没什么好事可谈,所以都在乱七八糟地找话题,试图在这惨淡的境况中真实地笑一笑,虽然并不容易,但那确实让邱十里感受到了少量久违的松弛。
霍英答应了他继续接受治疗,治疗完成之后再隐居中国小岛,至于赛车,霍英说自己不想再开了,就好像在说自己不打算再回到人世。说得很平静,似乎放弃一件从十七岁就开始为之发疯的事也没有多么艰难。
他受伤的部位都挺关键,医生都下了会影响比赛的定论,邱十里也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临行前,他却被匆匆叫住,“班长,”霍英踌躇着,他鲜少这样小心翼翼,“你家里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邱十里看着他,“亏了好几笔大钱,股价也狂跌,还有,可能最近我们就会被起诉吧。从旧金山法院到加州,再到联邦法院。”
见霍英不语,邱十里又笑起来,“小英,别担心啦,那些虾米暂时还搞不死我。”
“你哥哥呢?”霍英忽然问。
“很快就会醒了。”邱十里立刻道。
“……抱歉。”
“我说真的。”邱十里又补充,“我大哥他……不是那么懒的人。他躺不了很久。”
霍英怔了怔,便顺着他的意思说,“嗯,肯定很快就醒了。”
邱十里听到这句话,看着老同学别扭又关切的神情,可谓是心知肚明。他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就算专心工作了这么多天,处心积虑地跟各种人明争暗斗,只想把这座欲倒的大厦撑起一个角,又大老远地赶来见朋友买股份,明明已经很忙了,不该有空胡思乱想,自己却还是很难过。
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更不是绝望抑或遗恨万年,或者说不止。他的难过是多重的,叠加的,所以只能称之为难过。这是种浓重又细腻的情绪,需要占用很多时间,很多精力,他这种人明明没资格拥有。
可是,在离开医院去往车队总部的轿车上,他却把脸埋在双手里,把戒指抵在下眼睑上,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他就那么无声地啜泣。
这是盲目的发泄,因为他没法给自己再找到流泪的理由,更因为那点液体是比叛变的手下更无用的东西。你他妈的哭够了吗,你他妈的真的要疯掉?他不断问自己,还没问出答案,坐在前排的邵三就接到了电话,法拉利的人通知他们会面时间照常。
邱十里立刻就清醒了,收起所有的情绪,他可一点也不想再犯听不懂人说话的毛病。那天的收购顺利得很,法拉利的新赛季又有了强有力的金主,邱十里也没有浪费时间,次日就回到了旧金山附近的一座乡村教堂。
这教堂所在的村子已经差不多空了,没有神父也没有礼拜活动,基本可以说是荒废,周围一望无际的,不是原野就是公路,干点什么也没人知道。
邱十里之所以知道了这教堂的存在,并且火急火燎觉也不睡地赶来,是因为此刻,九月二十五日的上午十点整,他就应该在这个地方。
这是原定结婚仪式的时间,也是原定结婚仪式的地点。
邱十里本来应该在今早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时湛阳会若无其事地给他一个地址,普普通通地要他穿上正装,当他赶来,当他推开那扇蒙尘的老式木门,等待他的应该是一场婚礼和一室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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