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安顿好之后,邱十里推着时湛阳绕岛转了一圈,一路阳光极佳,两人都不说话。邱十里走得很慢,有时路过沙地,轮椅会陷进里面,路过的岛民对他们好奇极了,用英语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邱十里就把膝盖抵在椅背上,直接抬着它和大哥,稳稳当当地走过那段。
三两岛民站在那里发愣,似乎是惊讶于这个小个子的力大无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绕回住所时,邱十里的皮鞋里灌满了细沙,时湛阳的皮肤不适应阳光直射,也被晒红了。但或许是因为风景的宁静,两个人心情都舒畅了些许,抬眼看,浓烈云霞泼洒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太阳正在热风流动中摇摇晃晃地下坠,海天都成了一块被气流拂扰的巨大幕布。余晖中,大片海鸟呼啦啦地低回,翅膀裹挟变幻的夕色,消失在山丘丛林中。
邱十里不知道天空原来还能有如此丰富的色彩,这不是城市彻夜的灯光,所以也短暂。少看上一秒就会抓不住似的。
他留下来吃了晚餐,又找几个最放心的手下嘱咐了几句,打算半夜就走,这样赶去地中海那边也方便倒时差。十点多,他把计划和时湛阳说了,时湛阳却像是早就想到了一样,没有挽留,只是要他注意安全,随后便由管家推着回屋睡觉了。
邱十里独自坐在客厅里,给自己剥了一个火龙果。这果子他本来是准备剥给时湛阳的。掏出匕首,他割一块吃一块,吃完了才发觉周身的死寂,以及自己的失魂落魄,指甲缝里全是紫红的汁水,匕首也染了色,比血还诡异。
下意识掏了烟,邱十里却没有抽,他匆匆把手和刀都洗干净,爬上院外的一座礁石,站直身子,他忽然发觉自己很高,黑浪和白沫都在脚下流连,暗潮躁动地乱涨。对着云间的那一抹忽明忽暗的月光,邱十里把兜里两支雪茄都抽完了,又攥着那只狮子打火机站了很久,听见那潮声、风声,他觉得吵闹,可又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清什么。
他面对平静总有种这是错觉的错觉。他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直到八仔从后面跑过来,说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邱十里才如梦初醒。
他没有急着去机场,而是回到那座小楼。是的,他又在不舍,估摸身上烟味已经散了,他就轻手轻脚地上楼,推开主卧的门。
午夜已过,时湛阳就躺在床上,身上铺着月光,均匀的呼吸把他衬得更静,也更远。邱十里合上门,脱了鞋子,踩着地毯慢慢挪到床边,此时此刻,大哥看起来和过去昏迷的那几个月没有不同。
可终归还是不同的。邱十里已经不可能再爬上床去,挤在他的身边,像恋巢的幼兽那样吞咽自己那些无稽的乏累和恐惧。
“大哥。”邱十里用气声说,轻得不能再轻。
“我走了。”他又道。
时湛阳忽地张开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邱十里差点落荒而逃,他明明也没在心虚什么,的确,他想躺过去,甚至想吻下去,但他都只是想想而已啊!想想也是犯罪吗?更何况,他从前,想躺就躺,想亲就亲!
他搞不懂自己了。
却听时湛阳道:“我们可以一起走。”说着,他还撑着床面,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
邱十里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半个月,我回来看你。”
话毕他转身离开,直到出了那扇门,他也没听见时湛阳的任何动静。
邱十里的确言出必行,他待在烟熏火燎的战区和欠钱扯皮的所谓“将军”折腾,可谓耐心十足,也丝毫都不露怯。对方当然还是想要继续从他这儿收货的,毕竟某些中程炮实用到根本离不开的地步,耗得又快,只能找他买,加上政界的朋友也明里暗里给他搭了把手,十三天后,邱十里终于要齐了款项,风尘仆仆地回到帕默斯顿。
时湛阳恢复得不错,主要是那条未曾受伤的右腿,肌肉状态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邱十里在车里和医生聊了聊,推开院门的时候,只见大哥正单腿站在一棵紫荆树下的扶栏旁,端着紫砂壶饮茶,海风烈烈,好一个岿然不动。
颇具禅意。
“这边好热!”邱十里走近,抖了抖衬衫领子。
“生日快乐。”时湛阳却说。
邱十里一愣,他其实已经给忘了,“好像是……后天?”
“是啊,我还在想,今天下午ナナ不回来,我该怎么去找,”时湛阳泛起笑,“反正这边连信号都没有。”
邱十里也笑了,反手握紧扶栏,身子一撑,直接坐了上去。他把领带抽了缠在腕子上,回身看着大哥闪着光的面颊。
无意间,两只手碰在一起,两只都是左手。这久别的温度就像是撞上来的,邱十里愣是没能将手缩回去,他一低头就看见一排并在一起的手指,只有他的那一根,格格不入地套了枚戒指,钻石越亮,铂金的光芒越均匀,这戒指就越刺眼。
近日来一忙起来邱十里就又开始犯傻,还是一直戴着,更没人敢提醒他,于是他也就忘了去琢磨再次见面时如何处理这种尴尬。
可事实上,尴尬的只有他一个。时湛阳视而不见,完全不避讳,就仿佛从来不存在那样一对指环,又好像,那一圈金属微不足道,只是邱十里自己戴着玩的饰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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