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临近中午时分,不过,在午餐之前,还有顿早餐在等着他。
立刻就有人开门了,是叼着烟的八仔,黑眼圈重得如同丧尸。在江口组老窝那边谨言慎行地装了几天老大,昨晚又被真老大连夜叫过来,降落在茫茫洋面里孤零零的一艘大船上,他和邵三时差都还没倒过来,都有点疲倦,攒了一地的烟头。
时湛阳被他推进会客厅,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果然,火灾警报器已经稀巴烂了。
邵三对此很不好意思,关了门又掐了八仔的烟,蹲在地上整理那些狼藉,“行了。”时湛阳拍拍他的肩膀,“人怎么样了?”
“神志清醒,就是低血糖。”邵三差了两个伙计去守门,又跟着时湛阳进到里屋,“什么都不肯说。”
“没有动手吧。”
“没有,好吃好喝供着呢!”
时湛阳点点头,“我单独和他谈谈。”
守在里屋的五六个伙计都自觉出去了,门被八仔合上,门外传来邵三骂他小烟鬼的声响。时湛阳来到那张酷似审讯桌却摆满美食佳肴的写字台前,四围暗沉,只有窗帘缝把一道细细的阳光打在他的肩上,他点了支雪茄递给对面那个枯瘦的老人。
事实上,邱十里前夜说出有关房间号的事情时,他就知道那号码已经废掉了——在得知自己也在船上的情况下,为了保险起见,理纱子杯弓蛇影,不可能不趁乱给货物换个仓库。
但他还是保持了“好奇”,他被邱十里成功“威胁”,不是因为需要这个号码,而是因为需要邱十里不再因为他而伤一次心。当然,邱十里的跳海理论也的确威胁到了他。于是他就成为了两手没辙的大哥,和小弟过了春`宵一夜。
但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因此搁置。安插在理纱子部下周围监视的那些人手也不是吃白饭的,货物在转移的那几分钟被拦截,于是此刻出现在这个房间里。至于运货不利的人,他们泡着波弗特海浮冰的海水,被落在很远的洋面中。
他这么放心地要邱十里去那房间看看,就是因为那早就是间空房,但门被他锁着,邱十里想不声不响地进去,也足够帮他消磨一段时间了。
“秦医生,多有怠慢。”雪茄慢慢地烧,时湛阳撇开其余思绪,用食指掸了掸烟灰。
那人还真像个货品一样,他是被钢绳拦腰绑在椅子上的,终于费劲连着椅背起身,用嘴巴接过烟嘴,要命似的狂吸了好几口,脖子跟着一梗一梗的,“哎呀,终于见上面了,时大少爷,”雪茄随他开口掉下,落到地板上,滚到时湛阳脚边,他嗬嗬地喘着粗气,“不对,是时大先生。”
时湛阳还是那样暖融融地微笑着,没有帮他捡,更没看地上那将灭的雪茄一眼,而是给自己点了一支,惬意地慢慢抽。眼见着那老头馋得眼睛都直了,仿佛意识到,时湛阳并不准备像手下之前那样卑躬屈膝给他吃敬酒,他高昂着的脑袋就低下去一点。
“江口组关了你几年啊,”时湛阳凝神看他,“怎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十六年。”
“哦!怪不得我哪里都找不到你,”时湛阳懒洋洋地放下烟杆,“你也是够笨,手术才做了两三年,怎么就被江口雀抓回去了,至少等我老爹死了啊,那样抓到你的就是我了。”
老头被他这夸张的口气吓了一跳,吞吞口水,“有区别吗?”
“当然,你只需要把埋进去的那个小东西安全地取出来,就可以得到自由,至少不会被当做筹码,要用的时候拿出来晃一晃,平时活得猪狗不如,太阳都晒不到,”时湛阳柔声道,“这句话放到现在也成立。你都不用动手了,说出来在哪就好。”
他进入主题太快,毫无拖泥带水的客套,秦医生听得很仔细,眼神闪了闪,却不住摇头,“我不能说的。”
“他们控制了你的家人?”
“……你,你知道?”
“就在佛山一个小镇里嘛,我也很早就找到了,你老婆、儿子、女儿、外孙,全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怎么不给家里打钱,案都报了快二十年了,”时湛阳呼出烟气,目光仍旧钉在那张老脸上,“你只要说了,他们就会死吧。”
秦医生闭上眼,痛苦地点头。
时湛阳笑了:“你现在不说,他们死得更快。”
秦医生的眼睛又睁开了。
时湛阳举起手机,他往后缩了缩,又拼命往前蹭着看,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响,视频里是他家的院子,阔别已久的妻子儿女都在那片阳光里坐着,好像有说有笑的,正在剥着新打下来的板栗。从没见过面的外孙在和一只小黄狗追闹。这角度是在院外高层俯视的角度,画外音里有人在说着英语。
作为留过洋的老牌医生,秦老头再落魄,也听得懂。录视频的人笑呵呵的,在问大哥什么时候动手。
屏幕骤然黑了,时湛阳把手机收回去。
老头开始剧烈地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吧?那边的兄弟,我本来是叫过去保护你家人的,现在我也不是很想动手,”时湛阳缓缓道,“这种手段太低级,我会鄙视我自己的。所以希望秦医生帮帮我啊,我们——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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