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自己姓江口,他最恨的江口,而我和他说,只有死了才能防止你们通过他来无忧无虑地赚钱,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他总不会心甘情愿地帮你们吧。”时湛阳望进那只银狮子的眼,在自己身体里撑起一把骨,好继续直着腰杆坐,不露破绽地说下去,“对了,御守的事你不会没有查到吧?你可以试试从现在开始做个好姐姐,哄他说,能不能把奶奶的御守给我看看呀?可你当然是看不到的。”
理纱子的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后背,“我看不到。”她重复。
“嗯,ナナ把它送给了我,我一直很珍惜地收着,我准备收藏一辈子,”时湛阳的手指被烤烫了,而理纱子的手指已经碰上了火苗,他们还是一动不动,“所以硬插进来的到底是谁?如果不是你能撬开那个老头的嘴让他老老实实说真话,我怎么会找你们江口组做慈善啊。天大的好处摆在那里,一种是我们来分,一种是我们谁也别得,只有这件事你可以选。”
说罢他便耐着性子等,理纱子果然沉默良久,至少,那只沙漏眼看着就要把黑沙漏光,她的香烟不见踪影,两只手指也被烧得通红,起了血泡,“成交。”她忽然开口。
时湛阳把打火机合上,再次揣回西装内袋。
理纱子站了起来,她试图让自己僵硬的脸做出一点表情,“表哥,就按照之前说的,我三你七,给我五分钟,秦医生一定说真话,”她又拎起手袋,“你可以搜身,也可以叫人在旁边监督,我做错什么,你直接杀我。”
“好。”时湛阳露出和气的笑容,桌上那把细沙刚好落到最后,他说了这么多话,还全是谎,把自己恶心得够呛,却也达到了预计效果,这是一场按部就班的成功欺骗!什么芯片御守,什么铷矿,什么三七分,都是狗屁!
理纱子最初的答案其实是对的,他只想握住十足的把握,将上一辈残忍剥夺的健康还给邱十里,让他好好地活。为此他还准备待会儿就卸磨杀驴,虽然这原本是他所不齿的一件事。
“也可以让上层露台瞄准我的那位先生歇一歇了。”手指按上轮椅的调速键,时湛阳又道。
江口理纱子的表情称得上惊恐,好像这一秒,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做诸多谋算的徒劳,却也正是在这一秒,那位她当作保底秘密带上船的、值守了半个小时的枪手,捂着喉管像麻袋似的从上层滚落,径直摔在纯白的甲板上,和自己明晰的影子相撞,撞翻了两把高背椅。
惨叫都没能发出,倒是热血溅了时湛阳一身。
时湛阳头脑嗡的一声,蓦地抬头看,擦了擦眼睫上糊的血浆,他看天空还是蒙了一层闷闷的红。
他的目光只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绿影。
第五十三章
甲板上静了几秒。时湛阳、江口理纱子、那具尸体,似乎谁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这几秒过后,时湛阳一言不发地挪动轮椅,他要绕过死尸朝出口去,与此同时,邵三等人破门而入,一伙跟在时湛阳旁边,一伙则围在那片浓重血泊四周,井井有条地开始抛尸擦血的工作。
他们仿佛没有看见理纱子,而理纱子也没有阻止他们,木然地望着那个横死的部下,望着他被齐齐割断的喉咙。刀口很深,利落平滑得仿佛血肉只是一沓脆纸,或是一块豆腐,甚至比他摔烂的下巴看起来要赏心悦目许多。
餐厅外的走廊被事先清得相当干净,邵三再次确认四下没有外人,“老大,”他也顾不上时湛阳铁青的脸,“那个秦老头,他咬舌自尽了!”
时湛阳正出神想事,闻言他直接气得发笑,那是种混乱到极点后的无可奈何,“死了?”
“没、没有,”邵三则被他笑得心里发憷,尽量简洁地解释,“二十来分钟前,他就一直不吭声,突然咬了一下,舌头直接断掉,断在根上,滑到喉咙里,八仔给抠出来了。现在人在厕所里吊着,头朝下,嘴里塞了纱布。”
时湛阳大概把情况揣测明白了,倒吊是为了避免血液倒灌阻塞呼吸道,呛入气管或肺叶,从而造成窒息。这恐怕是咬舌之后能够造成死亡的唯一可能性,咬舌想死的他见过几个,因此丢了命的却从未听说,毕竟舌内血管破裂短时间内造成的失血量难以致死,这种自戕手法远没有传说中那样凶险且高效。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选择用这种蠢办法自杀,可谓是动弹不得后的狗急跳墙了。到底是有多想死?时湛阳想。
还是有多怕活?
也许是因为他需要通过自残来显示自己并非任人摆布。
又也许是因为,活着就必须面对他们这些逼供的“恶人”,以及远方活在暗处枪眼下的“亲人”,他不知道怎么选,也无法正视选择后的一系列后果。可死了就不同了,倘使先死一步,就不用被迫承担那些逃不掉的责任了,对吗?
十几年一面不见,哪怕血亲也容易化成一个扁平符号,对于秦医生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几个活人可能会被杀害这件事本身,而是自己活着却背负“亲人因自己而死”这个罪名啊。
时湛阳想通这些,就感觉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甚至压过了此刻正在他身上冒尖的那点心慌意乱,就好像胃里被硬塞进去什么臭东西却没办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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