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寄文看了许久又走回去了,他想她不幸福吗?好像也不是。
他当年做了自己该做的,可他不能要求别人去过另一种人生。这个女孩,她有一双甚至不愿意送女孩去读书的父母,她如果选择了另一种人生,将会有无尽的困难在前面等着她。他替她抗争了一次,他就有权利要求她成为斗士吗?也不是。她如今早早嫁出去,过上了另一种生活。许寄文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他做的事是载人渡河,过了这段,该怎么走,往哪里走,都是别人自己的事了。
他能做好的只是这么一个阶段的船夫而已。
他极尽全力能够给予别人的,也不是另一种人生。而是在平凡生活中曾经有过的这么一段经历,就像那个女人提起自己曾经站在讲台上带读的时候,眼里闪耀着的焰火……那是平凡人生活里的闪光时刻。有过,就可以照亮人生了。
第二天许寄文去上课,讲台上这么一瞧,正巧看到李顾蔫头巴脑的样子。许寄文心头那把火被烧了起来,第一把灼的就是这个小土包子——李顾被拎去好一通骂。
“昨天你问我读书是不是真的有用,我没回答你,你就蔫了?别说,我发现你挺能耐。”许寄文乜斜着眼打量他,一刻不停往外蹦着刻薄话:“你这个年纪就是书读得少,事儿还想得多。没用咋了,没用就不学了?有用又怎么着,我说有用你就能学得好了吗?眼下这没用的东西你都做不好,你能做什么有用的?”
李顾被他骂楞了。
许寄文大获全胜,从李顾身上找补到了不少快意。这才一拉抽屉,给了他一张薄薄的纸。李顾接过看了半天,那是张特困生补助申请表。李顾看得仔细,连说明都读了,然后直眉楞眼地说这个不是要全班公示的吗?你看表格上都写着。
许寄文心火异常,啐他一句:“就你认字啊!”
李顾哑口无言:“许老师,我,我是很谢谢你的。但这样对你不太好。”
许寄文简直不想搭理他:“你要公平公正滚去别的班吧,许老师就喜欢内定。还不服?不服你去举报我啊。”说完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片刻又喊他回来,填好表格再滚。
李顾蔫蔫地写起申请,许寄文踱到他身边来挑剔他的字。李顾埋头写,听到许寄文的声音低低响起:“我想了,我只管教,只管自己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我说了不算。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你家里能把你送来,是对你有期望的。可人生很长,后面怎么走看你自己。在我这条船上的时候,我保你不出差错,就算不能比你原本要成为的人更好,也不能更差。”
他的声音低缓而诚恳,让当时埋头填表的李顾几乎以为是错觉,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懂得,那种声音,是从这个人的灵魂里流淌出来的,是一条宽阔而温柔的河。
李顾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运气,许寄文临走还抱给他一堆杂志,有新有旧:“都过期了,带回去看吧不用还了。多认点课本外的东西,下次我问你的时候最好能答得上来。”
李顾傻不愣登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是“坏孩子”
学校搞了个拔河比赛,每个班都要求参加。
许寄文临近下课在班里说了这件事,让愿意去的来找他报名。反响平平一如往常。对于一中这种地方来说,学校愿意组织课业之外的活动都很稀罕,因此许寄文难得有耐心讲了一通动员的话,结果么,也不算意外,没人理。
许寄文本子一摔,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的愤怒里面带着困惑:“你们是跟我过不去呢还是跟谁过不去?就没有人!没有人想好好成人么?”底下安静极了。李顾有心给他救救场,但又很清楚,许寄文需要的并不是哪一个人的表态。他愿意这么苦口婆心是真的想这个班好,他想让这些孩子都上他的船,都能渡这个河。
许寄文讲到口干舌燥,最后定定望了这些孩子一圈,走出了教室。
好在半大小子,坏是坏不到哪里去的。只是过程像流水打磨石头,不在一朝一夕。被许寄文教育之后,那一阵班里格外安分,许寄文讲课也不再是照本宣科的死样子。他教书明显认真起来。许寄文教书原本就是很有一套的,他讲古文讲得尤其有趣,有时候讲得高兴,甚至露出些许疯癫相,连带着整个班也跟他沉溺其中。拔河比赛的事暂且被搁置不提,好的变化却是在发生。
教得好了,就有人听。有人愿意听,也就有人愿意教了。许寄文比任何时候都多的在班上待着,一开始有不少人反感,但时间长了,发现这单薄的老书生身上也有些难得的风趣,不叫人讨厌。至少比起七班其他老师来,他们都觉得“那还是选许寄文吧。”
英语老师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女人,跟七班的所有其他老师一样,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讲新课就照本读,到了练习课把试卷一发自己躲出去,第二节课再来念答案。大概同行都已经对这种学生的教育摸索出了心得——越少沟通越少操心活得越久。
不过最近她听许寄文在办公室夸了七班不少,好奇之余多了点试探的心思。课堂上竟然点了余威起来背课文。余威睡了一半被叫醒,起床气使他一言不发,英语老师气得够呛,自觉下不来台:“你说话!”余威懒得搭理,他原本以为他跟老师之间有一种互不干涉的默契,现在默契被打破了,心情不是很好。年轻的老师脸上挂不住,气头上口不择言,啐道:“教不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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