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予北呆呆地问:“那是什么?”
“是回家。北北,你跟我回家吧。”
“……”郑予北看着那双明亮的鱼眼,心跳声直逼耳膜,头也发晕了。
胖头鱼仰躺在他怀里等了一会儿,很快摇头摆尾起来:“听到了没有?你回答我啊。”
“……好,我跟你回家。”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日头从升起来到落下去好像就是一瞬的光景,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大概四点多的时候,满地乱转的犬只终于沉不住气了,两只爪子沉甸甸地搭到了林家延肩上:“家延家延,你再给我复习一遍。”
被迫陪他复习了很多遍的林家延很无奈:“好,你说吧。”
“陈叔叔是陈向晚爸爸的堂弟,叶叔叔是你爸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陈向晚的妈妈是阮棠的姑姑,所以她是阮棠的表姐,跟你和林家栋没有血缘关系。”
林家延听着都晕,愈发无奈地摸摸大狗的头顶:“都对都对,你没记错。”
话虽如此,郑予北到了陈扬和叶祺的家门口还是怯怯的,可怜得一塌糊涂:“别别别,别敲门,我……”
他话音刚落,门应声就开了,里面露出叶祺淡静无波的一张脸。
郑予北大惊,看看叶祺又看看林家延,忽然喃喃道:“叶老师?”
叶祺眉头大皱,要不是陈扬也过来了,估计他就把门给摔上了:“……竟然是你。这真是,咳咳,无巧不成书了。”
郑予北一反刚才谨慎扭捏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进了门缝,当真像大型犬一样朝着叶祺扑了过去:“叶老师叶老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在他身后,受了惊吓的林家延直挺挺地僵在了门口。
郑予北大三那年,学校为了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规定每个人必须在另一个系的专业课范畴内选满十个学分才能毕业。郑予北选了英语专业,从大三上开始跟着人家本系的学生一起读起了专业课。
他不是仗着自己聪明就蔑视课堂的人,相反还真挺认真的,认真得让任课教师叶祺不得不关注他。下课了总有学生围到讲台上去找叶祺问问题,可这个郑予北却不然,老是伴着下课铃匆匆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趴在课桌上满面焦急地敲键盘写程序。长此以往,叶祺就留了个心眼,稍一打听就摸到了底细:原来郑予北是一分一厘学费都得自己挣出来的贫困大学生。
聪明孩子人人都喜欢,何况还是这种身世堪怜、自强不息的。叶祺没怎么犹豫就为他做了件小事,谁也没告诉,自己觉得特别顺理成章,因而也心安理得。
那个学期开学后的第三周,郑予北发现自己学费卡里的钱分毫没少,就打了电话咨询财务处,问为什么还没把本学期的学费扣掉。谁知财务处比他更莫名其妙,告诉他学费早就付了,反问他“不是你委托外语学院叶教授来交的现金么,怎么还来找我们”。
于是郑予北拿个牛皮信封装了几千块钱,正义凛然找到叶祺办公室去,坚决要求还钱。叶祺嫌他吵,先是让他别到办公室来找老师讨论与学习无关的事情,然后在教室里又一点交流的机会都不给他,完全无视他的努力。郑予北也执着得很,连跟了叶祺好几天,最后叶祺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最后通牒给他。
“只要你让我发现你又在尝试还我钱,我就把你在英语专业的十个学分全部挂掉。当然你也可以补考,不过我会把你的补考也挂掉……如果你执意要尝试的话。”
郑予北不服气:“这学期我在你班上,挂我确实容易,但下学期呢?明年呢?”
叶祺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你回去查一下课程安排,下学期的英语词汇学和明年的英语修辞学也都是我教的。”
“您怎么能这样……那我要是想找系主任反映情况呢?”
叶祺居然笑了,颇为和蔼地拍了拍郑予北的肩:“英语系的系主任就是我。”
郑予北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崩溃了。从此他在校园里看到叶祺就绕着走,生怕再受他点水之恩,然后再次陷入“不得不哭着喊着要求他给一个机会,好让自己涌泉相报”的窘境。
大四上,郑予北发现叶教授又“受他之托”拜访过财务处之后,实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诚惶诚恐去办公室找叶祺,叶祺一听他的声音就在门里头说“我不在”。郑予北可怜巴巴守在门口说“叶老师我知道你在的”,结果叶祺还是那个声调,淡定答曰“我真的不在”。
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他只得反复掂量着措辞给叶祺发了条长长的信息,把他那二十年里积攒的所有褒义词都堆砌了一遍,三四天后才等来叶祺的回复,就一个字,“哦”。
毕业后的每一个教师节,郑予北都试图联系过叶祺,次次都被直接无视掉了。叶祺当然是欣赏他这个学生的,读书也好,做人也好,必定都对他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但他当初想要还钱的执拗还是让叶祺觉得不舒服了,按他的价值观去衡量,郑予北就应该默不作声地接受这份馈赠,最多找到他鞠个躬说声谢谢就足够了。
然而神仙的价值观,凡人毕竟是望尘莫及的。时至今日,郑予北端端正正以林家延男朋友的身份坐在叶祺家里,言简意赅向众人解释完他为什么会认识叶祺之后,那种目不转睛的样子仍然让叶祺觉得他想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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