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气氛又彻底地僵住了。林家延无奈之下碰了碰郑予北,郑予北自己也觉得似乎应该表示点什么,结果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能说。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有时只能控制理智,却掌握不了情感。理智的郑予北知道他应该对陈年旧事豁达一些,可情感的郑予北无法妥协,并且负隅顽抗。
无数个深夜,别人都在愁着做不完的作业,享受着父母送进房间的夜宵,他郑予北却在一遍又一遍地点钱,期盼着忽然多出那么一两张百元大钞来,好让他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交给学校食堂;
无数个黎明,别人都在黑甜梦乡里沉沉安眠,梦见的是操场上的绚烂阳光,他郑予北却在废寝忘食地敲击着破旧的键盘,面对着那种最老式的电脑屏幕,用C语言一刻不停的编程,为的不过是多挣几十块钱,买一本传说中老师期末出题会参考的习题集,或者吃一顿不是只有菜包子和白粥的早餐;
……
明明是江由一厢情愿,眼前这个女人却意气用事地归咎于他,浑然不知何谓心慈手软。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明晰,从未褪色。即使他恳求自己忘记,命令自己原谅,他也确实是无能为力。
所以郑予北只能一声不吭,拒绝迎视老院长饱含殷切的目光。
他不说话,江由也不说话,这房间里就没人再发出任何声音了。林家延觉得芒刺在背,于是悄悄地握住了郑予北的手指,劝慰之意不言自明。
可郑予北还是倔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家延加了些力道,低声唤他:“予北。”
自从这两个人住到一起,郑予北变得越来越黏,林家延渐渐觉得很难正经叫他的名字,“北北”的使用率比“予北”高得太多。他这一声“予北”出了口,郑予北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他,总算露出了一线动摇,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探身去握了一下老院长的手,作为他能够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友善举动,随即就告辞了:“院长,您好好休息。江由,这儿如果有什么事要找人的话,记得尽快通知我。”
林家延被他拉着一起离开,趁乱回过身去向老院长鞠了一躬,留下一句“谢谢您照顾予北”。然后门就让郑予北给合上了,视线迅速被隔绝,眼前又只剩下墙壁雪白的一条长长走廊,还有郑予北发白的嘴唇。
自从出了那病房,郑予北就一直低着头走路,好像一抬眼就会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林家延发觉他越走越快,最后都有点仓皇逃窜的意思了,自己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眼看着郑予北就要逃到自己的车里去,林家延一把拽住他,一面开车门一面丢给他两个字,“后座”。郑予北动作极快地钻进车里,砰然关了门,立刻把脸埋进了手心里,不愿再让反常的情绪落入爱人的眼里。
可林家延让他先进后座,本来就是为了能用肢体接触来安慰他,不是让他一个人憋屈的。
两边的窗都升了起来,停车场的灯光被隔绝了,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郑予北的右肩,十分坚定地把他往左边带。他毕竟不能反抗,僵持了几秒钟就顺势伏在了林家延怀里。见郑予北这副死活不肯进行眼神交流的样子,林家延也就顺其自然,任他把大半张面孔都藏在自己的颈窝里,静了很久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家延搂着他,心里一阵又一阵疼得发慌,想说的话又都脱不了隔岸观火的嫌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除了轻轻亲吻郑予北的额头和眉心之外,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断断续续的触吻都像对待易碎瓷器一般小心轻柔,郑予北渐渐产生了错觉,觉得林家延已经直接吻到他心口来了,里面那颗负担沉重的心脏也跟着得到了安抚,继而别别扭扭地平静下来。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学得这么矫情了呢。无论出了多少事,不管能不能接受,只要容他静静地独处一会儿,再关上房门睡一觉,他郑予北就没有任何过不去的坎。可现在呢,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没有林家延的日子是怎样的光景,也忘记了他这个人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度过了那么多年的孤绝。没有亲人也很少有朋友,彻彻底底的形影相吊。
郑予北在脑海里缓缓过着这些念头,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叹息般念了一个名字:“家延……”
这世上还有谁能如此耐心,知道了他心底的阴郁之后仍然满怀深情地拥着他,予他无限安稳宁和。郑予北心悦诚服地趴在林家延的臂弯里,甘愿从此被他驯服。
郑予北的声音低沉而柔软,蕴了说不出的感慨万千。这精准地触动了林家延自告别婴幼儿时期起就不怎么动用的那根神经,让他猝不及防地震动了一下。天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居然有点想哭了。
他们依得这么近,连林家延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郑予北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他偏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你怎么了?”
林家延不出声,只是扶着他的脸慢慢地吻了下去。
“……我要回家。”郑予北被吻过一次,自己又缠上去吻了林家延一次,这才刚平复了呼吸,张口就扮起幼犬来。
第八章
当日去病房的拜访虽然称不上冰释前嫌,但郑予北终究是不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后来还是想办法给老院长换了一间单人的病房,又雇了一个护工专门伺候她老人家。他绝口不提老院长怎么样了,林家延也足够体贴,一句都没有多问,全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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