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强哥并肩坐着默默吃东西,一言不发。
“唉。”程总继续感叹,“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文艺的东西。我母亲以前是个女演员,后来她死了。”
我和大强哥都不说话。
“唉。”程总接着感叹,“你们说文艺咋就能让人这么疯呢?实话说,黄自强,你让我当文学网站的CEO,但我一点都不懂什么文学,我也不喜欢什么文学……框框作者的小说?我一篇都没看过。”
我的老板终于好整以暇地淡定开口了:“就是因为你不懂这个,所以才让你做。做的和以前越不一样越好,反正你总是会做生意的——这才叫洗底。”
程总显现出了一种非常担忧的表情:“你这么着急洗底?”
我看着我的老板把盘子里的肉拨到了一边,低垂着眼角,慢慢地说:“因为我们的进程加快了。从明年——提到了今年——”
我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但偏偏这又是我一直以来的角色,也是韩笑给我定位的那个角色——“你要在一边围观,活下去,写尽这个时代的忧愁。”
大强哥垂着眼睛擦了擦嘴角,沉沉地对我说:“林可,你上去吧——我和二中再商量点事情——晚上我们再出去走走?”
他最后一句又像是肯定句又像是疑问句。然而我得不到什么回答了,我把餐具方向,同样垂着眼睛站了起来,把椅子拖回去,再踩着那个粉色的鞋子踏回原来的房间——小笔记本还亮着,我打开文档继续写了一会儿——不,也许并不是一会儿,也许写了很久。
每当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我就只有写文。
因为我其实从来都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有人告诉我我应该写文,我就去写了。而且我觉得我是需要很多很多读者的爱和很多很多读者的钱的。
我写到太阳沉了沉,但还没有沉入海底。写着写着,一阵困意袭来——在床上写久了确实是会这样——我终于忍不住关上电脑,盖上被子,埋头便睡了过去。
第81章
我是霍然一下吓醒的。
醒来时,我猛一下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心跳重的好像每分钟一百二十迈的擂鼓。我眼前一片黑暗,看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过来,还是白天的那间国民党住过的房间,对面桌子上的老电话翻出陈旧的金属色——而我坐在被子里,背上全都是汗。
我抹了一把汗,看了看身边的手机——晚上十点了。我慢慢看了一会儿手机,直到它的屏幕迅速暗下去,我终于果断地跳下床,推开黑暗中的门和走道,往楼下走去。
房子里静悄悄的,但依然有一种让人沉醉的、静谧安适的气息。顺着那种熟悉的气息,我很快就绕过餐厅找到了大强哥。他坐在黑暗的、空荡荡的某个房间里的一架钢琴边,但是并没有弹;屋子里全是两美元雪茄的气味。
我走了过去。他回过头,手里夹着一根烟,怔了一下,率先说了一句:“你又没穿袜子……冷不冷?”
我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窗外——很奇异的,这间房间直通向阳台,甚至还是落地窗。然而二月的北半球总是太冷了,窗户并未打开,你还能听见夜晚汹涌的海潮声,浸着凉凉的月色照进来,把人影拉得长长的,有一种别样凄清的美丽。
我轻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辆车子撞过来了,眼看就要撞上了,已经压过来了,我觉得自己就要被轧过去了——但突然我身后的一个角落飞出一颗子弹,对着那个车的轮胎就是一枪。那个车子瞬间就歪了……然后我眼前就黑了。”
我的老板沉默地看着我。他看上去格外苦大仇深,手里夹着烟,嘴角的胡渣长了出来都没能刮掉。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用那种沉沉的声音,抬着湿润的眼睛看着我,答非所问地说:“林可,你想不想出国?”
“啊?”我愣了。
“我可以把你送到美国去……”他闷闷地说,“读书,吃喝玩乐,随你便。在那边没人知道,我放心一些……”
他看着我的表情,骤然收了口,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我不强迫你。”
我慢慢地说:“你在国内的局势很危险吗?需要把我都弄出去……”
“没。”他霍然说,“我就那么一说。我没事。你别胡思乱想。”
“哦。”
我有些茫然,月光太凉了,虽然房间里并不冷。我对他说:“你现在还会弹钢琴吗?”
“现在?”他说,“手上都是烟,不能弹。”
“哦……”我看着他说,“我想了一下,我还是回去比较好——要不我就不回北京,直接回武汉。我们一段时间内都不要联络了——你安心做你的事情,不要让我妨碍到你了。”
这话说得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沉寂感。可是,还没等这沉寂感被海浪声吞没,他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瞬间觉得气息一滞,满怀抱都是思念成灰的温暖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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