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背面开始拆,它的脸还保持着“>w<”的形状,可看起来还是很幽怨——大概是因为它的主人很久没能摸过它了。
翻到毛茸茸的棉花中心,一颗黑色的存储卡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命运一样。
我机械地把它插入电脑,肢体并不由意识掌控,仿佛像比意识更有所准备似的……上面的人知道这件事吗?他们知道还有这枚最后的信息存在吗?……还是说,上面已经默认了?
存储卡里面的东西很杂乱。就像一部巨大的图书馆,里面是所有你能翻墙之后看到的东西,JY必读书目——也许还应该有两美元雪茄鉴赏录。我把无数个文件夹一个个打开,那大抵都是一些资料,如《苏联剧变后中国的现实应对与战略选择第一稿》《苏联剧变后中国的现实应对与战略选择第三稿》……到《青年论坛》的影印本。我随便打开一个,里面大致都是一些你能想象到的话,例如:
“奇怪而令人遗憾的是……对自由或是噤若寒蝉不敢问津,或是……不敢越雷池半步;或是心向往之,却把自由和【自由世界】划同等号……愿为自由鸣一炮……希望【自由】两字在政治上不要永远成为一种避讳的字眼……”——作者【哔——】
我一直拖到最后面,才在一大堆JY资料中找到了那个名为【日记】的文件。
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要密码。我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瞬间它就打开了。
我不知道他也在写日记。我自己写的日记,我自己现在都不敢看。
他的日记比我简单。这是可以理解的……他总是没有我啰嗦,心思也比我深沉。
那日记写得非常意识流,连日期也没有,都是一段一段的;
【老大哥吗?】
【。。。。。。。。。。。。。。无话可说。】
【我想过有一天我被抓了会怎么办,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过我会先让他安全了。】
我看到这一句觉得自己要哭了。
【他的小说第一段是:这个年代,所有的左派都在卖兰州拉面。他说,这是所有的右派都是兰州烧饼的意思。我听了并不觉得自己被骂了,因为我两边都不算。】
【我们这一代?理想?派别?都没有。如果说权谋就是我们的信仰,权力和财富就是我们的理想。】
【祸起萧墙,如果某天中国倒了,一定是内斗斗倒的。他今天写了一句“中国人只剩下最后一个都会左右手互博”很有意思。我也是内斗的一份子,总是要下地狱的。】
【出卖国家机密,我总是要有那么一天的。】
【但我也只是他们的棋子而已。他们才是世界的主人。】
【1999年我们想过和这个世界好好谈谈,然后我们就毕业了。】
【如果某一天这份日记流传出去了……那么我告诉你们吧,最大的执政党黑就在执政党内部。是什么,是谁,不需要我说,你们都知道。】
【其实人民群众是最聪明的,谁也骗不了他们。无论左派,右派,五毛,JY,政府,黑社会。他们只是冷漠而已……】
……
……
……
我一直把这篇日记拖完了。拖到最后,我终于看到了我想看的那一段——
【致小黄瓜:】
【当你看到这部文档时,我已经消失了。】
我很奇怪我竟然撑着没哭。大概是前面太杂乱了……或者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一切都有预兆。
【我消失了的意思,你一定懂。】
【我给你留了很多东西,慢慢的你会都接收到,我曾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你也一直没说你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只能把我自己想给你的东西给你了。】
【我一直在违法犯罪,被消失很正常。】
【你总是心事太重,想的太多,这样不好。】
【记得多吃饭,每天按时睡觉,多做做运动。别把自己饿瘦了。】
【我走了,勿念。】
【我一直不怎么了解你,虽然我们什么都做了。我唯一了解你的,就是看看你的文。】
【你一直写下去,我就会一直看下去。无论在哪里,总有机会能看到。】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觉得看得脚尖发麻。白炽灯惨白得像是高中时代的试卷,上面流出鲜红的分数,仿佛流血一样。
最终我还是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出房门去。外面万家灯火,每家都传出欢声笑语。我爸妈正坐在电视机前看《非诚勿扰》。绝大多数人都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
我妈抬起头问我:怎么了?
我揉揉眼睛,把那个拆开的小兔子递过去说,妈,这个能帮我缝好吗。
我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怎么玩起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了——然后她看到了我的眼睛。大概是我的眼睛有些发红,所以她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盯着电视说:这个我不会弄,我从来不会弄这个。
我爸沉默地把小兔子接过去说,我来缝。
然后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我爸从茶几下摸出一个针线盒,非常淡定地把那个小兔子缝好了。针脚有些小小的不整,速度也没那么灵巧迅速——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看着我爸的样子,忽然想起来,如果他还在我身边的话,现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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