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庄深一路被聒噪的小伙计问东问西,小伙计是个热情的人,庄深晓得他没恶意便也能答就答,不愿答的诸如爹妈,诸如方圆,他都笑笑混过去了,小伙计又叨叨起家里父母和几个顽皮的弟弟妹妹,说得逗趣,庄深笑着笑着舌尖苦涩,在大马路上发起呆来,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最稀松平常的东西,他一个也没有了。
“喂!当心!”一股大力把他横向扯开。
衣袖擦着疾驰而过的轿车,他的手臂被冰冷坚硬的后视镜刮得生疼,若不是小伙计即时拉开他,他就要被撞到了。
按住手臂,惊魂未定,他们已经走到银行门口,那辆车也在几米远处急刹住,司机下来,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摘下墨镜,有些恼火的冲他们叫嚣:“你走路不看着点吗?”
小伙计嚷嚷:“诶你这个人,撞到人还这么凶,赔钱好吧?”
庄深拧起眉,想着手臂铁定是青了,本来计划今天取钱可以买画具回去练习的,这下可麻烦了,他不大想跟这个蛮横的司机吵架,对方锃亮的轿车昭示着他们惹不起,闹到最后无非被扔几张臭钱,还得白挨一顿羞辱。
“我没事,”他拽拽小伙计:“别跟他吵。”
小伙计忿忿的瞪着司机,这时后座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眉宇间拧着不耐烦的年轻男人,他个头很高,面容硬朗,这大冷天只穿着一件深蓝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显出几分超越年纪的稳重干练,庄深心道果然车里坐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公子哥打断了司机的话,向他走了几步,言简意赅:“抱歉,需要去医院吗?”
小伙计扯了扯庄深,嗓门小了些:“要他赔钱吗?”
许是男人通身的气派让人不由得感到矮了一阶,显然他也是不愿纠缠的,庄深与他对视,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摇头转开眼神:“不用。”语罢,拉着小伙计快步走开。
对方也一点儿不废话,只是几不可察的眯了下眼便也径直往银行走去,巧的是他们取号正好在同一个窗口,一前一后办理业务,庄深坐在服务台座椅上时总觉得脑后有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倒不是自作多情,只是两人刚起了冲突,他觉得难免会被对方敌视,因而取了两千元胡乱揣进兜里,低着头,帽檐挡住了视线,与公子哥擦肩而过时脚步很急。
他记得把银行卡夹在钞票里的,但回到旅馆把两个裤兜都翻出底来也没找到银行卡,仔细一想八成是揣钱时不小心掉的,匆忙赶回去,也已经找不到了。
第3章 .死气
漆亮轿车飞速滑进铁门,把道旁栽种的木槿花枝牵扯得摇摇曳曳,优雅姿态像极了在二楼阳台踱步的女人,丝毫没有被家主即将去世感染上一丝一毫的悲切,老管家焦急侯在门口,瞧见轿车停在台阶下,正欲恭敬上前,身后猛然窜出一个少年,直直扑进那高瘦挺拔的男人怀里。
“哥,”他闷声道:“他们讲我爸要死了,是真的吗?”
对方蹙眉不答,只抬眼与二楼的女人对视,略一颔首,随即揽着少年进屋:“父亲呢?”
少年哭丧着脸引他上楼,一头新烫的金色卷毛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与这满屋子古老的红木摆设格格不入,他环着男人的腰,万分依恋的问着:“他真的会死吗?天呐,我才刚回来,他怎么就要死了呢?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上次打我的时候还那么有力气,现在躺着都不能动了...我妈和二叔也说...”
男人烦躁的扯开领带,搭上门把手的瞬间又收了回来,将聒噪的男孩拉到一边,肃然训斥:“梁致,不准在父亲面前说这些话,他还没死。”
“...”少年有些委屈的瞪着双目,观察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小声辩解:“我妈就是这么说的,二叔也这么说...我可不想他死的。”
梁琰深吸一口气,胡乱揉了揉他的黄毛,随即转身开门,已是换上了小辈该有的恭敬谦和模样,梁致靠着墙揪了揪一撮乱发,听见大哥同屋里人打着招呼,“母亲,二叔...”语气熟稔而疏离,唤父亲时却温和的压低了声调,与他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大相径庭。
老管家在门口与私人医生交谈,想招呼梁致也来听听,梁致却懒得记那些生涩的病理,横竖他爸都是要死了,吊着一口气也拖不了几天,他听人说了,他爸不肯闭眼是在等三姑,人要死时大抵都是这样,要把想见的人都见全了才能瞑目,跟得不到玩具誓不罢休的小孩儿似的。
梁致觉得没甚趣味,甩甩手:“你叫大哥来听吧,我可听不懂。”说罢满不在乎的下楼去了。
老管家心头发凉,只觉这个家里,妻子不像妻子,弟兄不像弟兄,亲生的还不如抱来的,待床上那位咽了气,恐怕整个梁氏都要翻个底朝天。
第4章 .梁太太
梁文隽是胃癌食道癌并发,弥留之际骨瘦如柴,又兼黄疸遍布全身,看起来十分的可怖,主屋里或坐或站挤了许多探病的亲友,林婉披着一条羊绒围巾面无表情的退居在阳台边,她能察觉到梁文隽虚弱的目光,即使快要死了也依旧那么令她厌烦,清冷的晚风撩起她乌黑卷发,年近四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皮肤光洁如月,可惜她不爱她的名头——梁太太,或者说她想成为的是另一个人的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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