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情。东桦或许知道我掌握着你的消息,但是她没有过问,因为她不敢面对你,更不敢打破她的决定。南俞的话,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所以,你不问为什么吗?”
他轻叹道,“你不想知道这整件事的起因吗?”
……齐辰还真不太想知道。
深究过去是一件无比有风险的事情,两年前他经历过一次,他仍旧清楚地记得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可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像一个被玩得团团转的戏剧主角,“知情”已经变成最后一个办法。
“不太想听长篇大论。”齐辰这么问答道。这种缘由要说起来一定可以被形容得曲折动听,若论难处论苦衷,二十四年足够积攒出足够多的词句,“知情”并不能弥补失望,他并不想听那些。
周修诚停顿了几秒,然后如他所愿,一句话概括完了这个改变了好几个人生的缘由:
“十二岁兄弟相克,二十四兄弟相争,东桦在香山寺听人言此,虽然是怎么想都很荒谬的事,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做出了选择,让你们分开。”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周修诚自己也觉得很可笑,“南俞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的确遇到了车祸,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不提也罢,你可以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齐辰在听见“相争”二字的时候,潜意识里直接有了答案。我信。他几乎都要这么说了,多么不可思议,他可以被这个理由说服,或者更准确来说,他不想深究了,就当它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命定传说,毕竟他们已经在这个轨迹上走了好远。
周修诚试图解析他的沉默,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两代人的倦意。所以,恕他直言,“我能知道,二十四岁,你们是否真的在争什么吗?”
幸存者内疚效应。如果你知道你有一个手足兄弟,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被送走,不知去向,你对他的认知完全空白,不知道他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你所拥有的一切,精神或物质,他可能都没有,甚至连最基本的健康和安定也无从确认——这种状态的知情会比被隐瞒要好受吗?
如果是更进一步的知情,让你知道他的存在,在什么年岁中提及会得到你的理解呢?上一代人要如何自我解剖,向你解释他们残忍的决定?
周南俞站在没有开灯的前厅,望着日光落不到的墙面上,被精致相框框起来的家庭照片。他耳边重新响起了去年圣诞前夜,父亲坐在这里与他说的话。Survivor Guilt,现在他开始理解了。
虽然因为出生就被分开所以无法谈论感情,但血缘的羁绊一直存在,像是戳进皮肉里的一小根冰针,碰一下就隐隐作痛一回。隐瞒者清楚周南俞是什么样的人,清楚他是否真的淡漠绝情,还是其实比谁都敏感细心。的确,如果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会去想的,想与他分享这富足衣食的,应该还有一个人,想如果要有一方活得不及一方,谁有资格去当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他看起来大概率是那位被动的胜者,哪怕他也在失去对方的家庭阴影里被慢性折磨了好多年。横竖都不好受,所以干脆让人一无所知吗?
周南俞望着相片里的三人,陷入了长时间的空白中。他无意识地抚过相片的一角,指尖蹭到的就只有灰尘。薄薄一层浮灰显露出许久未有人顾及到这里的事实,福姨回老家了,周宅三百六十天如一日的沉寂。母亲在房间午睡,抗躁郁的药物使她睡眠的时间日复一日地拉长,睡梦里她是安逸的,如果这个结果能够给他万分之一的慰藉的话,他愿意这么想。
周南俞仰躺在沙发一角,落地窗的光线穿透指缝,白日刺眼。红色的线绳贴着脉搏,不知道是在冷眼见证一切,还是在无声地陪伴他。他会觉得遗憾,但他不会真的再愧疚了。他把隐忍当习惯,用理性的压制换来错失。他才不是胜者,他是彻底的输家,还会一直被“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的无解问题叨扰。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候——你看,这样就说得通了,大人做的,真的是为他好的决定。
可这样来看,他急于求解的过往都变成了笑话。
这一切真的很像笑话。
楚笑飞仰着头大笑了三声。为了笑而笑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干涩,他笑完觉得整张脸都是僵的。
“这题我会答。”他望向无言的母亲,嘲人嘲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他妈还真的知道他们在争什么,并且,没错,我信了,因为这个理由他们俩绝对——绝对不会以兄弟的身份认可彼此。不管早一年还是晚一年,只要不是现在,不是以他们如今认识彼此的方式来相遇,一切都好说。草,我他妈信了,现在这样碰上,还真的是最坏的状况。”
楚妈妈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缓缓瞪大了眼睛,刚要追问,楚笑飞腾地站起来直冲玄关。他拉上外套抓了把车钥匙,随便踩了双鞋就甩门远去。
干枯的枝丫里响起夏夜蝉鸣,空旷的高速路上传来尖锐的刹车声。梦境,现实和回忆交叉在一起,人感官里的世界失去逻辑,变得混沌不堪。
你背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某个时空的楚笑飞跳进泳池里,浇了一捧水到身边人的肩上,他不经意间瞥见,便随口问道。车祸,好几年了。周南俞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得好像他已经释怀,但事实是那个噩梦潜藏在记忆里,永远在记忆里,等待着折磨人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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