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于久站于手术台前的人群。”何权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十多年没喝过了,还是原来的味道。“装修不错,看起来不像药膳馆,倒像是私房菜馆。”
“我从意大利请的设计师,她做过几家米其林餐厅的内装设计,很有想法。”欧阳引导他的视线看向台面上方悬挂着的、中东风情灯罩,“这个灯罩是我从一位迪拜收藏家手里买来的,拜占庭时代的东西,上千年的历史,只有这张桌上面的是原装货,剩下都是仿制的。何少,被历史的光芒所笼罩,感觉是不是很特别?”
何权挤出个干笑。老实说他对太文艺的东西没感觉,只是听欧阳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高大上,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主要还是人不对,要是换个他乐意与之分享美好事物的人,兴许能体会到点别样的风情。
忽然之间,他有种如果对面坐的人是郑志卿就好了的想法。
“何少?”
欧阳出声唤回何权的思绪。何权又赶紧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对方说:“你还真是把华医堂做大了啊,怪不得能上市。”
“你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欧阳向后靠到椅背上,左手置于桌面,指尖依次轻敲台面,“现在的华医堂在全国有十七个药用植物种植和药用动物养殖基地,近千个定点收购站,广义上讲,有近百万人为这个企业工作。何少,齐老打下的基础非常坚实,这是条完整的产业链,各环节一旦分拆上市,那可就是上千亿的市值。”
何权抬起手,示意他打住:“我就一拿手术刀的,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甭管这企业有多值钱,我也对它没兴趣。今天我不是想听你讲华医堂,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故事。”
“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嗯,这倒是个好消息。”欧阳笑着点点头,“行吧,你想听什么,我一定如实告知。”
何权微微眯起眼:“不如从你的四分之一法国血统开始?”
“那就要讲讲历史了。”欧阳从怀里抽出个银色的烟盒——里面是一排淡金色过滤嘴的香烟,不像是市面上有的——打开后递到何权面前,“抽么?加中药的,华医堂的专利,明年上市,市场价一千九一条,跟1916相同的定位。”
何权想了想,抽出一根。旁边的服务生立刻拿出火柴划燃给他点上。烟雾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味道,反而有淡淡的药香。欧阳自己也点上一支,缓缓呼出口烟雾后将目光投向远处。
“二战结束之前越南一直是法国的殖民地,我外祖父在一位法国商人的家里做工,后来越南要独立,跟法国打了八年,雇主回法国时把他也带回去了。那家人还不错,送我外祖父去念书,后来他在那边认识个军官,俩人也没结婚就一直在一起。我妈出生那年政府开始打击越南人在法国的黑/帮势力,只要是越南人全都收容进难民营。外公没有身份也没有婚约保护,连我妈一起被抓了进去,从此就和那个军官断了联系。”
他轻弹掉烟灰,出了口长气,继续说道:“被关了几年之后,政府又让他们走,可那时的人大多已无家可归,干脆都留在那继续生活,那地方就成了贫民窟。外公临终之前把我妈托付给一户华人家庭,我爸就是那户人家的长子。我在贫民窟里长到八岁,父亲听说国内开放了,就带我和妈回来寻找赚钱的机会。他跑运输倒是赚了点儿钱,可那会哪都乱,他跟车送货的路上遇到劫匪,身上被捅了三十多刀……”
何权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妈后来又改嫁给我爸的一个合伙人,没办法,她一个女人,也没念过几天书,又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总得活下去。”欧阳嗤笑着摇摇头,“继父人还不错,也有本事,重要的是他对我妈好。我妈混血儿,可漂亮了。”
“能想象。”何权点点头。
“我十七岁就参军了,一走走了十多年。我妈病危,继父给部队领导打电话,说她想见我最后一面。我那会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等我赶回家人都已经下葬了……继父说,她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就是希望我能早点成家,不然等她走了,以后这世上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说到这,欧阳用掌根轻轻搓去眼角的湿意,扯开嘴角笑笑,“算我不孝,到现在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一晃都四十多了,越来越难找。”
“所以你逮着我了,就死咬着不放?”
何权正在喝刚上桌的野薄荷烩虾球浓汤,别说,味道真不错。野薄荷解虾蟹之毒,看来食材的搭配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遵循了药性。仅凭这一点,那些打着“药膳养生滋补”旗号的餐厅便无法比拟。药性不合还敢往一个锅里炖的菜他真吃过不少,每次都忍不住吐槽厨师的无知。
“我是觉得咱俩挺像的,都经历过坎坷的童年,都有对亲人的遗憾,性格都很独立。”欧阳又点上跟烟,并不着急享用自己的晚餐,“我其实挺烦那种非要腻在一起不可的人。”
何权擦擦嘴,哼了一声:“那你得失望了,我这人腻起人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
“何少,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有的是耐心,慢慢来。”欧阳正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立刻起身走到餐厅门口去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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