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邵明音问他了:“你这手风琴哪儿来了?”
“啊?”梁真眼神一闪,“啊,和吉他一样,都是宋洲的,他都闲置了,我不用白不用。”
“手鼓也是宋洲的?”
梁真笃定地点头。
“我还以为你自己买的,”邵明音笑,“120贝斯的手风琴,一点也不像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的。”
“我,我现在还成吧,”梁真坦言,“上大学前我爷爷给过我一笔钱,省着点用饿不死的。你……”
梁真身子往前一倾:“你是不是真的会什么钢琴手风琴之类的?”
邵明音正想否认,梁真就自己接上话:“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嘛?你想象一下黄河上有个羊皮筏子,划羊皮筏子的人划着划着突然把桨丢到黄河里头了,一筏子上的人都没法子,你就驾着快艇呢,在旁边插着手看着。”
邵明音:……
邵明音郁闷了:“这什么比喻。”
梁真二话不说,将手风琴放到桌上推了过去,五线谱也被他翻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邵明音。
“邵警官,”梁真道,“救救羊皮筏子啊。”
在梁真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后,他和邵明音其实有一段时间的沉默,但只要邵明音没有直截了当地否认,梁真眼里闪着的期待的光就不灭。
而看着梁真眼里的光亮,邵明音就多少有些陷进去了,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在预备,好像他自己也吃不准,自己到底会说什么,该说什么。
良久邵明音说:“我妈妈会。”
梁真没接话,就是听,只是听,邵明音说多少他就听多少,邵明音不想说,他也会像昨天一样不主动地过问。他不是不好奇,他只是尊重,就像右手心里的旧伤,那些创伤不是用来让别人施加同情,来一句“都过去了”或者“我懂你”的,邵明音不需要这些,他只需要尊重,只有尊重和接受其本身的存在,才能接下来谈如何往前走。
“她是小学的音乐老师,钢琴,手风琴,她都会……”邵明音眨了眨眼,吸鼻子的动作几乎不可察觉,他对梁真说,“她也都教过我。”
梁真托着下巴,那模样还真挺像个孩子的:“阿姨真好。”
但是邵明音却说:“她过世了。”
邵明音道:“然后我也有五六年没碰过了。”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邵明音眼神一黯,那眼神很微妙,像是鼓起了点勇气也愿意去触碰,但他还是说,“真的有五六年了。”
他的手就放在桌子上,右手,掌心朝内,梁真还是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食指和无名指朝下,指尖碰触到桌面,那两指就模拟着双腿的行走明目张胆地“走”到了邵明音那一侧。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后,梁真捏着嗓子装嫩地问:“那你能为了梁真小朋友试试吗?”
“能试试吗,就试试,”梁真那么大个人,撒起娇来还会前后耸耸肩膀,他撑着地板往后一坐,手鼓被他固定在腿间,梁真拍出了声音,节奏掌握的很准,就等另一个乐器的加入。
邵明音还是没伸手,他对梁真说:“我真不会。”
“你都还没试呐,”梁真的手在鼓面上拍打,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邵明音,他平时都是警官警官的叫,但他现在叫了邵明音的全名。
“邵明音。”梁真看着他,眼里只有他。
“邵明音,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双眼让邵明音想到那天在厨房,梁真一步一步地走近,指引着自己把那句歌词唱出来,想到这一两个月里的某个时刻,梁真抱着吉他和自己面对面,唱着他也哼记得词和旋律的歌,那时候梁真的目光也像现在这样,或者说梁真的目光一直是这样,干干净净的,只有自己落在里面。
邵明音把那手风琴拿起来了,左右手都摸上了按键。有缓慢地琴声响起时他也一直在看谱子,梁真也跟着把速度放的很慢,配合着让邵明音过了一遍旋律。结束后梁真的鼓也没停,是想再激情演奏一遍,邵明音熟悉过谱子,速度也上来了。配合着鼓声,这首演奏曲也有点像那么一回事了,结束后没等梁真要求,邵明音也没有停,从头更熟练地弹。梁真就是笑,鼓声的铿锵也越来越明显。
“花儿1”的唱腔就是这时候加进来的,没有歌词,梁真就是哼,房间里又瞬间有了那种扎着根的味道。黄土坡是不湿润的,那泥土味也没什么青草香,干燥的一抔黄土被撒向空中,落下的尘埃会如同烟草烟雾的缭绕,让人像有瘾似的忍不住吸上一大口,吸到顶还不够,还能再往上,往上生长。
谁都不记得旋律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可能是梁真改了唱腔,也可能是他变了手鼓的节奏,但更有可能的是邵明音没按谱子拉手风琴。邵明音应该提前告知一声,但他没有。事实上从手风琴的第一个音符响起的那一刻起,一些情感就已经从音乐中隐晦的倾泻出来,但那些情绪太过于私人,连他都只想着音乐本身而不去触碰本质,他没想到梁真也会迅速地改了鼓点,融入进了那些变化。如果说邵明音那些被触发的记忆像放置已久干柴,那梁真从一开始就是一团烈火,从未灭过,当两种乐器在此刻碰撞,那燃起的光和热怎么控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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