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这几个月,他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世界。以前坐井观天,坐困愁城,眼睛只看得见陈建林和他构建的那一小方天地,从他的城堡搭建起来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茧就织成,然后他的世界和宇宙的膨胀呈相反态地收缩,外面的世界一点点消失,他一点点封闭了自己,最后连陈建林也被排除在外,他在一个人的炼狱里苦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怨自艾。最后的最后,只有崩溃。
他毕竟还是幸运的,每天当他在比天还蓝的湖畔对着画里画外的风景时,他一而再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崩溃过,然而那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破不立,他从自己的茧里面抽离,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许没那么高明,只是离开一点点距离和一点点的时间,他再回头看,真的觉得既没必要又值得庆幸。世界可以很大很大,而自己本就很小很小。
世间万物,无论什么都是有规律可循、有节奏可以倾听的,天行健地势坤,宇宙有成住坏灭,月有阴晴圆缺,天人有大小五衰,花开刹那的惊艳、一粒沙里的天堂……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彦清不知道该如何概括,勉强地说就是——无论什么只要找到自己生命的韵律,都可以很美!所谓格物而致知,从自己狭隘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反而可以看到更多。
现在他所希望的是自己能活出自己的节奏来,不同与别人的,不同于以往彦清的。
从今天起,细心地观察生活,耐心地观察自己,以另外的方式对自己好一点,宽容一点,由己及人,有时候放过自己就是放过他人。
从今天起,认真对待生活,糊涂对待人生,不是所有的人生都需要意义,就像不是所有的进食都是因为饥饿——也可以因为很馋。同理可证,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纠结。
从今天起,不和别人过不去,不和自己过不去,不和历史过不去。
——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彦清觉得,如果他能做到以上的话,也就圆满了。
只是现在的他自知还未满,不满怎么办?……好像也不能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想陈建林的话怎么办?……想就想吧,之前被冷漠对待的思念开始脱缰,信马由缰地想着想着也许就忘了……最重要是不能逼自己太狠。
忘不了还想给他打电话,想听他的声音怎么办?……那就打电话过去吧,只是不能直接说自己想听他的声音了,那多不好意思……
好吧,至少,他正一点点地学着不钻牛角尖什么的。
陈建林也不知不觉在电话里变得聒噪起来,罗里啰嗦地控诉着生活的不容易,以往和女人的不顺利,工作上的压力……这次换彦清开导他,安慰他。
他发现电话那边的陈建林其实都没怎么改变,好像十几岁时那样率直,像二十几岁时那样信赖着他,久违的感觉——说实话,不赖。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只有在离开后才注意到这些呢?那些在指缝间如漏沙般流逝的幸福感,太想抓住了,反而越快地丢失。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心灵和现世的修行中度过。
高原更加稀薄透明的空气挡不住浓烈的阳光,彦清眯着眼看这渐渐接近完成的画作,那山,那水,那天……然而,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闭上眼,将眼前的景色在心底默一默,一个和实景不同的存在渐渐明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自己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等到这幅令他满意的作品完成的那一天,彦清终于忍不住给陈建林打了个电话。
他告诉他,自己要送他一个礼物,一幅画,打算把画邮寄回去,只是不知道画和他本人哪个先回去。
“你的意思是……”陈建林有点反应不过来地说。
彦清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说:“我说,我要回去了。”
陈建林有点愣愣地点头说:“好,你回来,我去接你。”
“好,到时候见。”彦清挂掉电话,收拾画具,淡定地离开湖畔,嘴角不知觉地微微扬起。
让他喜悦的不仅仅是对待感情的豁然开朗,还因为他父亲的一通电话。
彦蕴城突然和他联系,彦清以为是因为彦予的婚礼,或者经济上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可是父亲只是询问了他在外的生活还有归期。
彦清觉得父亲大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请求不好开口,然而在撂下电话之前,老人很突然地说:“如果……在外面累了,就早点回家吧。”
“啊?”彦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让他回家?回什么家?和谁的家?
彦蕴城口气很硬地说:“啊什么!听说南美那边生活条件很艰苦,你一住几个月病了的话难道要我们当老的去照顾你?出门在外不是那么容易的,散散心可以,散完了就早点回来吧。你走得再远,最后不还是要回到自己家来。”当老子的不习惯也不会对儿子说出更温情的话了,可是那个意思已经传达出来,一个“家”字让彦清的心一时五味陈杂。
“爸……”彦清又惯性地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沉默起来。
那边也沉默,父子俩都是不容易外露的性格。
52书库推荐浏览: 菊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