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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轲做了一个梦。
梦里妈妈牵着他的手,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地板是蓝黄相间的手工瓷砖,匠人描绘出繁复华丽的图案,星星点点,像图画书里法老的宫殿。有人在笑,朝他们招手,与牵着他手的那个人拥抱。周子轲努力抬起头,看到天花板垂下一盏盏巨大的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子轲,你听姐姐在弹什么歌?”
“我不听。”
“子轲,乖,子轲唱歌最好听了,给阿姨们唱个圣诞快乐歌好不好。”
牵着他手的人把他抱起来,周子轲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变宽了,好像五彩斑斓的万花筒,旋转变幻着朝他挤将过来。不再只是简单的瓷砖、女人裙摆、精心修剪的宠物狗,周子轲望着眼前一个个凑过来的陌生笑脸和涂着豆蔻的手指,他转身将头埋进妈妈带着香草和柑橘气息的脖颈里。
“子轲,”是妈妈的声音,“子轲,醒一醒。”
周子轲抬起头,熟悉的香味闻不到了。寒冷的空气正呼啸着灌入这间卧室。他从那个幼小的躯体里钻了出来。很多年后,他有了一副高大的体格,比他的父亲还要更高些。
子轲,子轲。
妈妈低低地,在病床上呼唤他。
妈妈错了。
你什么地方错了。
子轲,到妈妈这里来。
周子轲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和周世友把什么都商量好了,商量完了。还叫我干什么。”
“子轲,宝贝啊。”
“我先走了。”
“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子轲。”
周子轲发现自己嘴里说着要走,脚底却死死钉在地面上。在母亲和父亲做出攸关生死的重大决定时,他在为自己的彻底被忽略而感到愤怒。这种愤怒过于无力了,在父母面前,周子轲越发感觉自己是不值一提的。他始终望着她,希望她软弱下来。
“都是妈妈的错。子轲。妈妈后悔了,妈妈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妈妈了好不好。”
周子轲心里像个三岁男孩一样松了口气。
他握住了妈妈的手。他问她,医生今天来过了没有。
妈妈却说:“子轲,你姐姐快要回国了。”
“我又不认识她。”
“子轲,妈妈希望,以后有人能照顾你……”
“你不能照顾我吗?”
咚咚咚咚。是车窗被猛敲的声音。
隐约还有人在外面喊,冲车里叫,喊的话模糊不清。
周子轲趴在方向盘上,他睁了睁眼睛,睡眼惺忪,抬头看向窗外。
身着棉衣,头戴棉帽的大叔正使劲儿敲周子轲的车窗。小哥,小哥,醒醒。他喊。见周子轲抬起眼看他了,他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摆摆手转身走了。
周子轲后背靠在车座椅上,原地清醒了好一会儿。他又在车里过了一夜。掏出手机一看,才清晨六点。
那位把周子轲从车里叫醒的大叔正在巷口摆早餐摊。周子轲推开车门出来,身上就穿了件T恤,京城一月里的冷空气直接把他顶回去了。他伸手从副驾驶拿夹克外套,凑合先套上。
早餐摊老板见周子轲慢慢悠悠朝他走过来。他下着馄饨,对周子轲道:“我凌晨三点过来就看见你在那个车里面睡觉了!”
周子轲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他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这个地头上来的,但看看车前车后,也没撞上什么东西。
昨天他从大清早回到家,发烧,睡觉,睡到晚上,被艾文涛叫去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打台球,喝多了啤酒。到这会儿周子轲胃里是空得难受。他从裤兜里掏零钱,问老板要一碗馄饨。老板挺意外地看他,捞了馄饨,问要不要辣椒、香油和醋一类的调味。周子轲不要。
他忘了他的胃药放哪儿去了。只记得校医好像是让他早饭前吃。他平时不吃早饭——这才六点,天还黑蒙蒙的。十五岁以后,他哪天起过这么早。
早点摊的桌子油乎乎的,马扎也不怎么干净。周子轲站在马路牙子上前前后后看这条小巷。他问老板买了听水漱口。
老板把一碗清汤馄饨端过来了。周子轲找了个马扎坐下,拿了一次性筷子。就听老板说:“小哥,这么大冷天的,你在车里睡觉不冷啊?”
周子轲抬头看他。
“你还是学生吧,”那老板道,表情为难,“爸妈不担心啊。你不知道现在路边冻死多少那喝醉回不去家的,还有那些乞丐。夜里很冷啊,再说你睡车里不觉得闷啊?”
周子轲低头吃馄饨。“谢谢啊。”他头也不抬,跟那老板说。
新信息来自艾文涛先生:
[哥们儿,你上哪儿去了?开这么快一眨眼就没了,你倒是给我个信儿啊!!]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周子轲!今天你必须来上课!你已经高三了!]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子轲,你已经两天没来学校了,今天你会来吗?]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子轲学长,明天天气预报有雨,记得带伞!]
……
中间还夹杂着些朱塞发来的信息,他问周子轲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参加周穆蕙兰纪念戏剧展的开幕式了:“你再想想,子轲,想清楚了给我回个短信。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我们都在剧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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