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长大了吗?周子轲自己都不知道。他沿着楼梯走下了楼,刚穿过中厅,就听见从主走廊尽头传来声音。
那是通往厨房的方向。周子轲把手揣在衣兜里,抬起眼,站在走廊中央。他瞧着刚才还像个鹅黄色棉球的阿贞站在厨房门边,吉叔揉着冻红了的耳朵,大约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苗婶原本带着厨师们准备好几十人一天的饭菜,这会儿,苗婶端了个小碗出来,拿了两把小勺子,大约想让吉叔两个人先尝尝味道。苗婶腰上系着围裙,还有点不自然地问阿贞,你也会做菜啊?
阿贞手里握着勺子,看了身边的吉叔一眼,舀起一勺汤来尝。这时苗婶突然说:“哎呀,子轲不是在开会吗?”
吉叔回头了,阿贞还没喝完,也立刻回过头去。
周子轲站在原处,静静地看他们。三个人看着他,都笑,周子轲也笑了笑。“开完了。”他说。
朱塞白天在剧院忙剧展的工作,到了晚上才匆忙赶回山上,陪那么多远道而来的家人还有老爷子一同吃饭。子轲午睡才醒,和阿贞在楼上吃小饭桌,好在子苑在身边,小秦下班也早,帮了朱塞不少忙。
餐桌上,几位家人提起了上午和子轲交流的内容,朱塞听着,不时点头。
他偶尔用余光去瞥周叔叔,发现周叔叔一直慢条斯理地吃饭,对子轲未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没有太大反应。
一直以来,子轲和周叔叔关系都不好,二十年了,针锋相对。朱塞心里最担心的事,倒不是什么子轲“不能”“不想”的,他担心子轲从小不屑于父亲的评价,如果有一天真进到这个环境里来,今后无论做什么,从事什么,都势必要接受一轮又一轮来自父亲,来自集团,来自大众的审视和考验。
子轲会愿意吗,他的自尊心能承受这样的事情吗,一旦工作失误,决策失败,子轲将要面对的来自外界的嘲讽、奚落,来自集团的失望、误解,来自父亲的冷言冷语,很可能会是什么偶像队长曾承受过的千倍万倍。
朱塞见过太多的富家子弟,正是因为承受不了家族的压力,扛不住外界的视线,转而走向了另一条看似“独立”的捷径。
创业,踩着父辈的踏板,即使失败,也像是小打小闹,不会太过难看的。
“我问他了,”坐在朱塞对面的一位叔叔说,“子轲好像没什么创业的兴趣。”
“他能干什么啊,”坐在桌头上的周世友突然开腔了,用小细勺尝苗婶做的椰子炖鸡汤,“还创业。”
周子苑这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爸,子轲在外面弄一个外景摄制组,人都是他自己挑的,带了好多人出远门,规划得可好了!这次还拍电影,顺顺利利拍完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管理才能?”
周老爷子听了这话,在灯光下笑了:“他才管几个人,最多几十个人。”
一桌子人都笑,朱塞说:“子轲才二十三岁啊,叔叔。”
“是啊,大哥,”旁边有人笑道,“几十个人够一个正规公司了。”
如今的时代,最高位的管理者很多时候只需要把握少部分决策,就可以将企业维持在一条正确轨道上。比起一个老板,他们更像一位代言人物,像一位精神领袖。无论是管理企业,提供解决方案的顾问团队,还是监督质量,推进业务的专业人士,都要靠领袖的力量让他们凝聚起来。
子轲有这种能力吗,他能让所有人信任、追随,哪怕企业滑入低谷时期,仍不放弃地拼命追随他吗。
饭后,朱塞陪家人们坐了一会儿,聊了聊天。嘉兰国际和兰庄酒店集团的几位高层感谢了苗婶做的饭,乘车离开了。朱塞上楼去,想看看子轲和阿贞在干什么,吃完饭了没有。
楼上的小餐桌早已收起来了。朱塞站在走廊上四处看了一圈,他走到子轲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是我,子轲。”朱塞说。
“进来吧。”子轲在门里说。
朱塞推开了门,他一眼先是看到了墙角竖的一把吉他,那里过去放的是子轲小时候踢的足球。房间里有股药水的气味儿,不太好闻。
外间没有人,朱塞走到卧室的门外,看到子轲一个大高个子,穿着睡衣一个人坐在书桌边,正看一叠资料。
远远一瞧那资料页头的花枝和金字,朱塞明白了那是兰庄酒店的人留给子轲的,大概是一些酒店管理方面的资料。
周子轲回过头,手边的咖啡喝了半杯,看朱塞的脸。
朱塞看他,长了一张神似他外公的面庞。遗传真是种很奇妙的事情。朱塞想起蕙兰曾告诉他,子轲小时候,会一个人站在周叔叔书房门口,看周叔叔在里面开会、办公,只要一有人在附近弄出动静,子轲扭头就跑。
“什么事,朱叔叔。”子轲问,声音透着股冷漠,不过朱塞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阿贞呢?怎么没看到他。”朱塞说。
周子轲一抬下巴,示意朱塞看被书柜挡住的后面空间。
朱塞穿着拖鞋走进去,看了一眼便笑了。汤贞就和子轲面对面坐着,只是坐在地毯上了,一把小电子琴占满了面前那张低矮的咖啡桌,汤贞头上戴了耳机,琴弹出的声音都收进耳机里,汤贞一边对照着身边的乐谱按动琴键,一边动着嘴唇,跟着无声念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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