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会还只是有点奇怪,第一反应是帮忙把手机捡起来,翻过一个面,见钢化膜上摔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幸好没其余问题。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笑了笑,递过去,“还你。”
傅千树后退了半步。
像是惯性使然,岑惊鸣还保持着笑的样子,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里,情绪却一步一步地熄灭了。
一阵风凉飕飕地刺过来,像把锥子扎进他的喉咙,傅千树脑子迷迷糊糊,却率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男的?”
他还想再问什么,先前一直在胃里翻腾的难受排山倒海地搅了进来,傅千树凭直觉把人推开,到一边呕吐。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只能先把哽住自己的那些东西尽数吐个干净。
岑惊鸣想扶住他,拍后背顺顺气,或者递张纸巾也好,手伸出去一半,悬在空中。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一箩筐的宵想,如今却连碰一下对方都丧失了资格。
——是一个错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梦醒了,不多不少,刚刚过七天。
是一场感冒,自然恢复的最长时限。
作者有话要说: 提要来自《悟空》歌词
☆、12 醒
岑家住在机关的家属大院里,父母热衷于搞活邻里关系,岑惊鸣大学第一年寒假回来,隔壁女孩过来拜年,他妈在厨房烧菜,高声吩咐他寻个日子带人家去逛新建的水族馆。
女生正剥一个橘子,听这话下手重了,汁液溅到毛衣上。岑惊鸣抚慰地冲她一笑,递去纸巾,又在她毛手毛脚擦衣服时替她开好几个,黄澄澄地摊在果盘中央。
似乎他做什么都能摆出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连那些果皮都未曾断裂,筋脉连结,穿线拢起来亦如小学课本上冰心提到的灯盏。女生面飞红霞,正要向他道谢,却听见岑惊鸣说了声“对不起”。
他母亲那会跟闺蜜似真似假地抱怨,说养他没意思,学业健康上插不了脚也就算了,谈恋爱都不给操心!岑惊鸣当时在赶一张16开的稿,等水彩变干的空当抬头笑着说,您别急,这还早呢,再说给您省事不好吗?
“也对,”他妈妈转而一想,道,“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
他僵硬地颔首,垂头佯装专注于手头工作,色块却在无形的挤压中扭曲。幼年时需得快高长大,少年时必要寒窗苦读,青年期则求成家立业,岑惊鸣像一棵沉默的行道树,任由栽培者将枝干修剪成任何理想的形状。
二十二岁岑惊鸣出柜,太熟络的地方藏不住秘密,这消息连同他的辍学在院里传得沸沸扬扬。母亲哭骂,说你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你让妈妈以后怎么抬得起头。他租了辆车,把父亲丢到楼道的东西收走,临出门又遇到那个暗恋过他的女孩。
她已经交了男朋友,小鸟依人地挽住对方胳膊,粲然的笑容在看见岑惊鸣的那刻消失殆尽,迅速地扭过头,把人拽远了,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天日的脏东西。
岑惊鸣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就几分钟吧,令他又想起了那一天,那截岑惊鸣以为自己早已丢之弃之的片段。傅千树缓了很久,那滩一塌糊涂的呕吐物涂在地上,靠出口的是一家苹果体验店,从里面走过来的顾客有几个看向这边,岑惊鸣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正好将那些称不上友善的视线挡住。
“你在发烧知道吗,”等傅千树抬头,他摸了一下,就说,“在这等我。”
说完他便走开几步,又回过头,道:“别走。”
他那种语气近乎是在恳求了,傅千树晕乎乎的,根本想不到去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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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冷,傅千树自觉地朝里站了点儿,超市门口朝下呼呼打着暖风,这时,他的血液仿佛才开始流动起来。他如同一只煮在温水中的青蛙,脑子都不会转了,反复徘徊在“擅自离去”这个选项的边缘。
口腔内有一股腥膻的臭味,他摸摸刚才岑惊鸣碰过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有心理加成,感觉确实热得烫手。傅千树最后靠住墙角,迟钝地把来龙去脉一缕一缕地理明白了。
那天,看到遮了一半面部的人向他温雅致意时,误会就拉开了帷幕。他怕留下轻浮的印象,从未用任何能够代表性征的词语称呼对方,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想起这句古语,觉得女孩也足够担起这样的名字。他担忧对方去酒吧时的人身安全,甚至对岑惊鸣的不以为意有点小生气,所以穿着单衣坐到快午夜,第二天就开始流鼻涕。
他先入为主,理所当然,以致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
但岑惊鸣接受了,回应了,他的投桃报李在一切水落石出后将傅千树压得喘不过气。傅千树摩挲着手机屏上丑陋的裂痕,还来不及为自己逝去的恋情哀悼,就陷入更加浓厚的内疚中。
“同性恋”——这三个硕大的红字杵在傅千树的眼前。
但它们又是冰凉而陌生的。他想起自己与其寥寥无几的接触,大一上半期有一次,由于J大学生当时还在使用公共澡堂,某天下午他过去,一关隔间正准备脱衣服时,看到隔壁从挡板下露出四条腿来。
傅千树以为是其中的谁忘了拿卡,粗线条地拉开衣柜,恰巧听到一声溢出的低吟。惟妙惟肖,比小黄片里的还要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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