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对待,只记得跪下时那种寒彻心扉的感觉。
他偶尔去网上发帖,倾述自己对工作的不满。可浏览帖子的网友都说,那你辞职别干了啊,没这份工作会死吗,你就不能找一份满意的工作?最讨厌你这种无病呻吟、怨天怨地的人了!你可以阳光一些啊,社会有那么多的美好,你不会自己去发现吗?
甚至有人叫他打起精神来,去吃一顿自助日料就好了。
他关掉帖子,苦笑。
一顿自助日料?
呵呵,那已经是他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那些不为生活发愁的网友,怎么懂他的难处?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懂他的难处?
他不再上网倾述,转为在背后用极其难听的话语骂人。他讨厌装腔作势的男人,也讨厌虚伪无知的女人,讨厌倚老卖老的老人,也讨厌混不讲理的小孩。
慢慢地,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厌恶。
他自知懦弱,连长相也不是硬汉那一派的,于是开始学硬汉收藏管制刀具。他攒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开销,基本上都花在了购买管制刀具上。
可是即便每天都带着锋利的刀出门,他还是那么弱小,被客人欺辱之后还是只能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在灯红酒绿的夜世界生活得越久,他就越绝望。初到洛城时那些美好的愿望全都破灭了,他买不起房,也讨不到老婆,更养不起儿女。
他很鄙视那些没几个钱却想生儿育女的人,进而鄙视没钱想要讨老婆的男人。
简直是祸害下一代。
再一次被不讲理的客人骂得狗血淋头后,他回到家,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拿起一把刚买的刀,浑浑噩噩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活得如此辛苦,看不到未来,不如死了算了。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无印象,好像突然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
记忆有一段空白,好似被人凭空从脑中抽离。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而夜里下班回到家时是凌晨5点。
想要自杀,原来只是一场梦吗?
他看向摆放管制刀具的地方,所有的刀都整整齐齐地放着,像没有被动过一样。
可能的确是梦吧。他想。
可是后来,同样的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回。
梦里,他拿着刀,想要与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一刀两断。可是后面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他没有放下刀,也没有挥向自己的要害。
他渐渐明白,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也许不是梦,是自己失去了意识。
无聊的时候,他偶尔也看看闲书,曾经看到过涉及“人格分裂”的凶杀案。
他不禁想,我失去意识,是因为另一个“我”出来了吗?
他查了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资料,有些害怕,又很惊喜。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也完全感知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有时会缺失一段记忆。
那日在招待所,他确实割了肖潮刚一刀。肖潮刚大约是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拼死反抗,并且还带着管制刀具,一时气势全失,只骂了几句脏话,就落荒而逃。
他大脑一片混乱,痛苦难当,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了肖潮刚,却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他恨自己的懦弱,更恨自己的低贱,恍惚间已经举起了刀,可是下一秒,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醒时,他浑身赤裸站在浴室的花洒下,而刀上、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
可是浴室里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并非来自地板,而是来自他的身上。
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没有血。
他觉得疲惫至极,好像跑了很长很长一段路,又好像做了很多消耗体力的事。
从浴室出来,他才看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是“他”出现了吗?
“他”干了什么?
后来一段时间里,肖潮刚再未出现,他想过一种可能——是不是另一个自己那天晚上威胁过肖潮刚,所以肖潮刚才不再来酒吧?
直到警察到夜市街摸排调查,他才知道,肖潮刚失踪了。
他开始心惊胆战,害怕肖潮刚的失踪和“自己”有关,又觉得不大可能。他想去医院确认自己的猜想,却害怕面对现实。
那个“他”,说不定只是幻觉。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日子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半年里,记忆缺失的现象没再出现过,肖潮刚也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
在自我催眠下,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根本不存在另一个“自己”,至于肖潮刚,已经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肖潮刚这样的人,最好是死了——他如此想。
可半年的宁静被小道里的凶杀案打破,他作为嫌疑人被带到市局,从警察口中,他又听到了肖潮刚的名字。
这如噩梦一般的名字。
警察们似乎在追查肖潮刚失踪一事,而他也无法离开市局,时常被带到审讯室问话。
已经消退的恐惧终于像奔腾的海潮一般翻涌而至,他脆弱的精神濒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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