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藏跟你那个时候一样,开心,快乐,每天晚上都盼着第二天。我没做到的事,那个严恪己都做到了。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不开心,开心又没罪。”
“马大夫,我开心有错吗?”关乐花问他,马千家答不上来。“爸爸说他是流氓,可是跟他在一起我好快乐,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呀?”
关乐花望着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安,无措。她也确实还是个小姑娘,天真可爱,温柔善良,半辈子没出过门,见的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早已深陷险恶,却仍不知人间险恶。
“你不是,当然不是。”
关乐花摸摸肚子,悄悄说:“马大夫,我只告诉你。他不是流氓,是天使!”说完害羞地笑,“天使都是金发蓝眼睛的,是吧?他的小孩也一定是金发蓝眼,叫她爱丽丝,好不好呀?”
马千家点点头,说“好啊”。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抽了自己一耳光。
从他对关乐花心动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在关乐花面前,没资格当她的大夫了。也没资格做任何人的大夫了。所以几年后接到关静园的电话,他立刻辞职来关家,满足自己的私心,陪伴关乐花最后的时光;然后在关藏身边,做一个“有一点心理咨询经验”的监护人。
他的职责就是让关藏平平安安地,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做一个普通的富家子,继承关达,娶一个合适的老婆,留下后代,生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可我哪一样都没做到,没让他平安,没让他快乐。”马千家喝到半醉,对着照片哭。
关乐花死后,他留下了当年送给关乐花的那条裙子,参加完葬礼,回来把那条裙子烧了。就当再送她一回。以后每一年,他都烧一条印花裙。反正也不知道送什么别的。
遇见关乐花之前,马千家没恋爱过,关乐花走了之后,马千家也没恋爱过。他做不了逗人开心的流氓,他只是个怀着深沉爱意的懦夫。
哭完了,马千家给庄百心打了个电话,问她:“你真的能联系上关藏吗?”
庄百心正在爸妈家吃饭,她妈妈新蒸了一锅发面儿大白馒头,她爸爸炖了红烧大鲤子,找个深一点的鱼盘装了,盛了快要溢出来的汤。庄百心掰开一个热气腾腾直烫手的馒头,撕了一角沾上鱼汤,看着酱红色鱼汤迅速了浸染蓬松的白色馒头块儿,放嘴里吃了。
电视里正播新闻,大力反腐,打击“老虎”。她爸爸说:“不知道又几个落马的,过一阵你们都得出专题。”
庄百心夹了一筷子鱼肉,笑:“老庄懂得多。”
“这有什么懂不懂的,新闻是政Z的一部分,就是上面的态度,你以为让你们瞎报呢。”老庄干了一辈子宣传工作,深谙个中之道。喝下一口小酒,感叹道:“一个当官掉下来的那得牵扯不少个做买卖的。”
“爸,问你个事儿啊。”庄百心咽下鱼肉,问道:“假设有这么一个人:战乱年代过来的,小时候是给大户人家干活,跟那家有疯病的小姐好,娶了人家;动荡的时候为了保命,批斗自己老婆,老婆疯了就一直给关着;后来进国营大企业干得还不错,爬得挺高;生了个女儿听说也是疯的,自由恋爱被他搅和黄了,找了个入赘女婿,后来改制呢他又通过女婿低价买回工厂,当了企业家;老婆死了以后,又找了个有权的续弦,现在是亿万富豪,不过好像孙子辈的人——”她指指头,“貌似也不大正常。”
老庄好奇:“谁呀?”
“您就别管谁了,您觉着——这么个人,这么个事,如果是真的,您怎么评价?”
老庄笑一笑:“你这不是想让我评价,是想让我批判。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我只能说——这是一个能顺应时势,且能利用时势的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非常少,聪明,且狠,想干的事都能干成。”老庄拿一根筷子从鱼尾比到鱼肚子。“你没发现吗?每一次变革中,他都成功地,从边缘,站到了中心。”
严恪己接到了庄百心的电话,却是马千家打来的,找关藏。说完了话,他问:“说啥了?”
关藏少有地发怔,茫然。
“马叔说,给我们打一笔钱,远点走,别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你马叔受了什么刺激?”严恪己问。
“跟我外公闹翻了。与其说他并不想让我去国外,应该是不想让我过着被外公掌控的日子——像我妈妈那样。”关藏躺在床上,耳朵贴着他的胸腔,听他的心跳声。
“我可不跟你私奔,甭想让我不明不白地处对象!”他恶狠狠地说,“老子跟谁好就得正大光明,你他妈不解决好了别找我了,拿钱!”
关藏嘿嘿地笑,搂着他的腰:“我知道。我也不可能留下马叔去面对我外公。”
“你对马叔是真爱。”
关藏因此而停顿了半晌:“其实我偶尔有点怨恨他。”
“为啥?监控你?”
“不,”关藏摇摇头,“我怨他为什么他没有鼓起勇气追求我妈妈。”
打完电话之后,马千家一直沉默,庄百心并不催促,等着他开口。与上一次见面相比,马千家似乎老了,白发更多了。满面疲惫,眉头紧锁,胡子拉碴,像一个退休后的老干部,远离单位,同家人不合,孤独愤懑与忧愁充满全身,然而他的忧愁和他一样,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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