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点也不,反而有点高兴。”
“神经病,”严恪己说,“哭几次就习惯了。”说完继续往前走,在路边打车:“哎,也别太习惯。”鼻血又往下淌,他不耐烦地抹去。“你高兴个屁啊。”
“因为——”关藏突然停住了脚步,“恪己,你害怕了。”
马千家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按了好几次才按中那个接听键,放在耳边似乎又不敢听。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马叔”,他单手捂住了眼睛,又去捂住嘴,可没捂住自己的眼泪,也没捂住哭声。
在哭声里痛骂关藏,像个对着刚找回来的走丢孩子大发雷霆的父亲。
关藏发了烧。蜷缩在严恪己宿舍的小床上,脑门抵着他的脖子。被他骂:“你不是喜欢冷吗还感冒?”
关藏吃吃地笑:“爱丽丝和妈妈离去的时候,都像是睡着了似的,我也就当她们睡着了——幸好这里的冬天很长。让我能多看看她们。如果马叔和恪己先我而死,我也会这样做的。”
严恪己顿了顿:“我和他都还活着。死了的事,死了以后再说。”
“嗯,我懂了。”
“你马叔说,杀了你父亲的不是你。”
关藏笑了一声,“他希望是这样,认为应该是这样。恪己觉得呢?”
“我认为是你,我希望是你。”
关藏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搂紧了他。
“想跟恪己做/爱。”说完去舔他的耳垂,被扯掉耳环而受伤的耳垂。吮出一丝血的味道来。他一边说“别他妈把感冒传染给我”,一边翻过身去,跟关藏接吻。
关藏又坐在马千家床边削苹果。马千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咳了一声。谁也没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沉默里充满不熟悉的亲昵,温柔的尴尬。
“脸怎么回事,严恪己打的?”
“他生气了。”
“生气了就打成这样?他人呢?”
关藏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微微一笑:“感冒了,一会儿来。”削完苹果切成小块儿,插上牙签,端给马千家。马千家刚把一块拿起来,又放下了,没看关藏,低声地问:“我以前总对你问这问那,你有什么想问马叔的吗?”
关藏说,“有啊。有一个一直想问的。”
“什么?”
“你为什么不追求我妈妈?”
马千家愣了几秒,开始吃苹果,一块接一块的吃。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是大夫,精神科的大夫……”
“爱丽丝没出生前,我曾经以为她是你的女儿。”
马千家差点让苹果噎着。“我、我、我是那种流——那种人吗?”
关藏笑了:“也是。马叔也说不出‘你就是天使’这种话,送礼只会送一款印花裙,现在还没老婆。”
“你是在埋汰我吗?”
“我在埋怨你。”关藏看着他,轻轻地说,“一直都在埋怨你。”马千家怔了一怔,继续吃苹果,吃得眼眶发热。
病房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严恪己进来瓮声瓮气地说:“护士叫你去交住院费!”
VIP病房每天扣得蛮多,之前缴得已经花完了。关藏应声拿起大衣,去一楼缴费。严恪己坐下,擤鼻涕擤得马千家直皱眉头,擤完了开始毫不客气吃水果。
“昨天,他都——干什么了?”马千家被严恪己瞪,明白什么似的老脸一红,“我不是说你俩!你想啥呢?!我说他跟他外公!”
严恪己“哦”了一声,“你只要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就行了。”
马千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现在才有点明白。”
“整不明白儿子找为啥这么个对象,那不是正常的父母代沟吗?再说明白又怎么样,我可没说要跟你家关藏处一辈子,指不定哪天就分了。”
马千家很不乐意,又得忍着,“我以为你也很喜欢关藏。”
“我啥时候说不喜欢了?”严恪己反问道。
马千家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两句话就不是一个方向了。生了一会儿气,又问:“你知道他那么多事,对他一点不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他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他。”严恪己又擤鼻涕,骂关藏“祸害人”。
马千家呼了一口气,突然说:“我怕过他。”
严恪己把卫生纸扔进垃圾桶,看马千家垂着头看碗里已经开始氧化的苹果。
“关藏十三岁的时候,十七岁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都会怕他。”冷静地计划弑亲的关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关藏,任何境地都从不抱怨毫无恐惧的关藏。
“那你还在他身边,做着觉得会让他怨恨的事?”
“因为我更关心他,连同他妈妈那份爱。”马千家说,“十五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本该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孩子,也曾会害怕会哭泣会忧伤。他本不该变成这样的——”马千家看了看他,自嘲地说,“虽然不想承认,但你做到了很多我应该做到却没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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