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和字像是水泥没干的时候划下的,时间太久只剩个浅淡的印子,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但这两只手绝不是“某某到此一游”那种涂鸦,简单几笔已经颇见功力,那种奋力想要握在一起的感觉扑面而来,直击魏行风的心脏。他甚至生出自愧弗如的感觉。
魏行风脱口道:“画的人肯定是位大家!”
孟朝阳笑道:“看来是位和你有同好的前辈。”
魏行风挠头道:“真有人会来这种地方谈恋爱?”
孟朝阳:“有什么不好?”
魏行风:“有点阴森。”像是配合他的话,突然吹来一阵凉风,吹的四周荒草哗哗作响。
孟朝阳背脊有些冷。
魏行风还添油加醋道:“这种地方其实阴气最重。”
孟朝阳顿时想起各种关于荒宅的恐怖故事,那两只逼真的手也像有某种暗示,他白着脸对魏行风道:“我们还是出去吧。”
魏行风没想到他会被吓到,挤兑他:“你胆子忒小了。大白天怕什么怕,还有我呢!”
孟朝阳推着他走,嘴上毫不示弱:“有你也不管用,你是能画符呀还是能摆阵?没本事救别瞎哔哔!”
魏行风长臂一伸夹住他的头,开始揉头发:“哎呀,你小子反了你!”
俩人打打闹闹地出了房子,在大树下铺塑料布摆好食物,吃点儿东西,聊会儿天,发会儿呆,十分惬意。
“我在这儿总是容易想很多,想的最多是小时候。我记得三中附近有个公园,荒地多,游人少,跟这里的氛围很相似。”魏行风望着远处天空一角轻声说。
孟朝阳知道他说的那公园,上培训班的时候常去那里写生,别人画花画树画建筑,就他喜欢画荒滩野草,画还只画一半,另一半必定是明媚风景。这么古怪中二的画风很不得人心,老师不满意同学会讥笑,可他就是喜欢画,着魔一样。
他把这事说给魏行风听,魏行风却点头道:“你说的那个景我也常画。我喜欢那种对比,所有负面情绪都可以表达。可以说我们中二,也可以说我们的与众不同。”
一句话说到孟朝阳的心坎上,顿生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感。
他当然不会厚脸皮地说魏行风是自己的soulmate。放弃画画的时候,他就菲薄自己的灵魂浅如水洼,而有才华有勇气继续留在艺术殿堂里的魏行风,其灵魂自然深邃如大海。
魏行风不知道他的感动,继续说:“小时候我爸妈老吵架,我烦得无数次离家出走,都喜欢往有些荒的地方跑。可能我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安静。”
孟朝阳听出他的幽怨,忍不住说:“你还有父母可以吵架,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间就离婚了,想听他们吵架都听不到。”
“最好别听。那样的家庭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他顿了顿,语调低沉下去:“我妈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不是哭闹吵架就是成天胡思乱想闹自杀,所以我爸宁愿她闹,什么委屈都忍在心里。我初三毕业的时候,他出车祸不在了,我们母子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妈一下就垮了,病情越来越严重,拖了两年实在拖不下去,已经发展成精神分裂症了,只有送精神病院。”
他停下来,长久沉默。
孟朝阳说不出话来,往前挪到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背上,是个安慰的姿势。
“我爸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除了一套旧房还值些钱。我原来计划考上大学后把房子卖了,带着我妈去大城市,给她更好的治疗,谁知她恶化那么快……”
“所以你退学了?”
“嗯。我当然不可能说我妈疯了,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要拜名师学艺,呵呵。”魏行风苦笑着摇了摇头,“房子还是被我卖了,但不是用来给我学习,而是用来给我妈交住院费,我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只揣了四千块,有一半还是王老师借我的。王老师了解我的情况,对我特别好,帮我给他艺术学院的哥们路教授写推荐信,还借钱给我。路教授也特别好,收我当徒弟免费指导我,还给我找房子找工作,还有孙磊这些哥们都帮了我不少,你帮我就更多了……”
他扭头对孟朝阳笑了笑,说:“人间自有真情在。”
最后一句语气平淡近乎调侃的感慨。孟朝阳却因其平淡差点落泪。
他了解,当事人遭遇多大的灾难和艰辛,在听者耳朵里不过是一串无关痛痒的句子,最多带有猎奇性,或者感情色彩浓厚些。一个人一生的经历可以浓缩成几个简单词汇,嘴唇开合几次,所有的痛苦挣扎,就过去了。
并非人情薄如纸,实在是每个人的生活都与他人无关。也实在是,语言这种工具充满了隔膜和歧义。
这或许是他和魏行风都喜欢上画笔的原因——色彩、线条、图案比语言更富有感情和冲击力,有时候仅仅一眼,观者就会被画作里浓烈感情击穿,或者爱,或者恨,或者注意,或者陌视,斩截利落,绝无中间路线。
第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电脑坏了,今天才修好,耽误的更新我会补上,实在是抱歉了。
“你不会是被我感动了吧?怎么都快哭了?”魏行风被孟朝阳呆滞而悲伤的表情逗笑了,怜惜地揉着他的头发警告:“你千万别哭!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要卖惨……我在你身上又破例了,除了孙磊,我还是头一次跟朋友说家里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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