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辙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
顾辙年轻时事业心重,为了妻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独自远走他乡打拼。人到中年终于能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回到家,最深爱的妻子却质疑他的忠诚。顾辙既伤心,又委屈,当了老板之后还多了个好面子的毛病,虽知妻子误会很深,也不肯多解释,只跟妻子硬碰硬,结果导致了两人关系的恶化。
原以为多待在家里妻子就能慢慢体谅自己,但他的脾气却受到更年期的影响,无法自控地越来越暴躁。
因此,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间,顾辙是后悔的。
他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吗?可他还没有为上次的吵架向妻子道歉。
到了手术那天,他看着床边憔悴的妻儿,心里愧疚无比。在手术室里躺着的时候,顾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今后一定会对他们更好。
可手术结束后,顾辙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废人。
最初的几天,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大小便不得不在床上解决,这种能清晰感觉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绝望快把他逼疯了。更糟的是,每次他把自己弄脏了,年轻的护士们就会耐心地替他擦身。
这其实是所有心脏手术后的病人都会经历的一个阶段。可顾辙自认为还年轻,几天前他还在公司接受着员工们敬畏的仰望,此刻他却只能躺在这里,任由陌生人触碰他的身体。
他的心里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顾辙躺在那的每一刻,他都是绝望的。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今后他拿什么对林琳好?拿什么对顾连森好?
他愤怒极了。
对自己愤怒,却无处发泄,只能迁怒旁人。
那一天,他发现自己可以坐起身了,便想自行下床去洗手间,被一个大着肚子的护士看到,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拎回了病床上。顾辙浑身无力,无从反抗,像个人偶一般任人摆弄,他愤怒至极,暴躁地叱骂了那个护士。
顾辙学历不高,但身居高位久了,训过的员工一大把。他骂人不带脏字,却句句扎心。那个年轻的护士将为人母,情绪波动本就很大,冷不丁地挨了顾辙一顿骂,眼泪顿时掉了下来,转身就出了病房。
顾辙愣了。
这是他几天里头一次冷静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
发怒?
可除了发怒,他还能做什么?
顾辙陷入了恐慌。
躺在CCU里的每一天,对于顾辙来说都是噩梦。
他无颜面对那些被他迁怒过的护士,更无颜面对他的妻儿,还有他自己。
终于,他被转出了普通病房。这对顾辙的意义,就像是一个徘徊在黑暗里的人终于看到了光。
他急切地、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向妻儿,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一个废人。
可当他一屁股坐在泥水里的那一刻,他真的是万念俱灰。
那一刻,顾辙真的觉得死了或许更好。
至少那样,他就不用把这样狼狈,这样不堪的一面,展示在他最爱的妻儿面前。
他可以忍受所有人的轻视,唯独无法忍受来自妻儿的怜悯的目光。
他就像每一个父亲一样,希望成为支撑着妻儿的最壮实的那一棵树。可这一刻的他,却成为了泥泞中的一截枯枝。
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不动声色地,为他保留住了最后的一丝尊严。
现在,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在朝他低头,恳求他把儿子交给他。
顾辙沉思了一会,突然笑了,说:
“我以前很想要一个女儿,结果生出来了一个臭小子。现在你让我过了一把养女儿的瘾了。”
叶惺抬头看他,表情难得有点怔愣。
“你这算什么,求我把儿子许配给你吗?”
叶惺有点紧张,但看见顾辙的神色轻松,叶惺便大着胆子试探地说:“是的,可以吗?”
“不可以。”顾辙的态度斩钉截铁。
“叔叔,我……”
叶惺的心一沉,刚想再劝,顾辙就打断了他。
“如果我今天说了可以……”
“?”
“就我儿子那个脑子,以后他被你欺负的时候,百分百会怪到我头上。”顾辙似笑非笑地说。
叶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顾辙话中的意思,欣喜若狂,说:“我不会欺负他的。”
顾辙翻了个白眼,说:“这句话你自己都不信吧。就他那个傻乎乎的蠢样,还有人见了不想欺负几下的?”
叶惺一时语塞,他心虚了。
这时,顾辙又自嘲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半条腿迈进棺材的废物老头就不给你们作马牛了。”
“叔叔,您别这么说,您现在还在恢复期,身体比较虚弱也是正常的。您不要太介意刚刚的事情了,阿姨和连森看到您刚刚的样子会很担心的。”
顾辙有些感激地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喃喃自语:“这难道就是傻人有傻福……”
拖车把顾辙的车从坑里拉了出来,终于顺利地到达了饭店。
顾连森的位置背对着门口,但他不时悄悄回头朝入口张望,正好就看见他们进来,一时激动,忍不住整个人转过了身,跪到了座椅上傻笑着朝他们拼命挥手,那模样蠢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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