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几天,来自肉体的疼痛和心底的绝望让顾连森只剩了一个空壳。
他总是双目无神地发呆。
有时腰上的疼痛会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每到这时候,他总忍不住会想,人生为什么要有这样多的痛苦,为什么要有这样多的绝望?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吗?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让顾连森恐惧,他很怕自己一个想岔,一时冲动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在感觉到自己身体情况稍稍好转了之后,他很快就回到了岗位。
过了几天,顾连森管的床位新收了一个病人,他麻木地拿起病例准备去问病史。
一进门,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躺在病床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年前患了唇癌,做了切除手术后又做了术后的放疗,如今放疗却引起了面部的糜烂坏死,还并发了感染。男人大半张脸都流着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听见有人进来,男人抬起头,神情疲惫,唯独一双眼睛是明亮的,让顾连森立刻就记住了那双眼。
第二天查房时,主任说要取活检看看情况,早已熟悉流程的顾连森便替他切了脸上烂肉与正常组织边缘的一块,送了活检。病理报告很快回来了,病理科给出的诊断意见是“低分化鳞癌”。
顾连森很难过。他替那个中年男人感到惋惜。千辛万苦战胜癌症不过两年,又一次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糕。无论是放疗导致的癌变,还是因为唇癌复发发生了转移,这个结果都是灾难性的。男人脸上的病变区域太过广泛,已经不适合进行手术了,病理报告还是低分化癌,意味着癌细胞拥有很强的增殖能力和极高的侵袭性,或许癌变很快就会转移。
顾连森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胸口堵得慌,那种几个月来一直梗在他胸口的窒息感又一次强烈了起来。
他无法想象男人得知结果后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神情。但是在带教老师的催促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病房,把化验结果告诉了男人。
男人静静地听完,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顾连森。
那双眼睛里透露出了一种坚定,一种对生存的渴望。
那双眼让顾连森动容,他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男人那顽强不屈地与癌症抗争着的生命所散发出的光芒。
后来,男人伸出手,紧紧地拉住了顾连森的白大褂的衣摆,声音颤抖地恳求:“医生,求你救救我,我还想活下去。”
那一刻,顾连森突然觉得过去几个月的自己是那样的恶劣。他明明已经拥有了足够多了,却因为得不到的那一点而痛苦,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他是那么地可笑,是那么地贪心,是那么地丑陋。
报告出来后,上级医师给出的意见是控制伤口的感染后尽快转往省会的颌面专科医院,医院已经联系好了,只等那边一有空床位,就立即接收。这让顾连森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或许在别的医院会有人能救救他。顾连森每天都很认真地给男人换药,小心翼翼地清洗男人的伤口。他由衷地想让男人快点好起来。
男人得到了悉心照顾,脸上很快不再流脓,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男人转院的那一天,顾连森正好要跟一台手术,手术比较复杂,不知何时结束,顾连森有点可惜,没机会送走那个男人了。
顾连森最近已经不敢乱来,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站着完成整场手术了,但所幸他只是个助手,偶尔休息不影响手术。每次他感觉腰快到极限时,都会请护士帮他挪个凳子坐下休息一会。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等到顾连森下了手术,已经累得快散架了。他换下手术衣,回到病房,准备写完手术报告就出去吃今天的第一顿饭,却看到中年男人穿戴整齐地等在办公室门口。顾连森很惊讶,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在等您。”男人彬彬有礼,语气谦恭。不再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显得气色很好,不看那张狰狞的脸,俨然就是一个翩翩君子。
“等我?”
“我想亲口跟您道谢,谢谢您,顾医生。”
男人说完,很诚恳地朝顾连森深深地鞠了个躬,迟迟没有直起身。
顾连森那一刻是震撼的。
这是他第一次被病人喊他的名字。因为绝大部分的病人不会去留意一个实习生姓什么,尤其对长得嫩的他丝毫没表现出一点信任感。而此刻他眼前的男人却直直地鞠着躬,他甚至能看到男人头顶的几簇头发已经花白。
顾连森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他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把男人扶起来站好,也朝男人鞠了个躬,哽咽着说:“祝你早日康复。”
男人笑了,那双泛着光的眼睛更明亮了。
顾连森不再用工作折磨自己,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尽管许多病人最初对他都是不信任的,但是顾连森脾气好,有耐心,工作又极负责,到了后来病人们都很亲切地喊他“小顾医生”,常常跟他开玩笑。带教老师看到顾连森终于振作起来,不再像一根紧绷的弦,整个人生气勃勃的,终于放下了心。
第十三章
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顾连森终于把心态调整了回来。生活回到了正轨,他的网瘾又回来了。只是,他养了一年才稍微有点好转的腰这几个月又被他折磨惨了,连打个游戏都不能打到尽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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