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英朗明媚的脸像是被罩了层蒙蒙的面纱。
连笑也看不真切。
那之后他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祝逢今在睡梦中隐隐听见关门声时,厉从已经披着秋露离开,在玄关留下一双摆放整齐的拖鞋,他们常常在清晨错过,又在傍晚相遇,饭桌上气氛还算温馨,只是两把椅子被放回原处,少年再也没有抬着它向祝逢今的身侧挪,哪怕胸口抵着桌角也要靠近。
厉从记住了带伞,几场缠绵秋雨过后,天正式走向萧索。
他报了一月的语言考试,却连题型都不知如何就直接去考,中午出来时外边的路上、停着的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厉从蹲在路边,用松散的雪粒堆了个几厘米高的雪人。
裸露在凛冬之间的鼻尖已经泛出红色,他深吸了口气,将小雪人捧在手里,让它跟着自己走了几步路,然后看着它渐渐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垮下、融化。
少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雪落进了眼睫。
厉从在一个早晨离开,他这一去,像是不知归期,行李竟然轻巧,毕竟这里的大多数都不属于他。
祝逢今想起那时离开医院恨不得将一切都装进自己背包里的那个小孩,才发现他无意之中又教了厉从一件事,就是取舍。
祝逢今将车停到机场的国际航班入口前,他给了厉从一个钱夹,皮料凸起小小的一块,里面显然不是空的。
“我在里面放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张借记卡,还有一些美金。比肯山的钥匙也在,不用过得太节俭,到那边可以先去考驾照,然后买辆车。吃饭也不要亏待自己,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祝逢今嘱咐道,“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尽力就好,跟美国的小孩儿有文化差异也不用急,慢慢就会好的,你比他们大多数都聪明。当然,如果有人校园霸凌你,不要忍让。然后就是,大麻之类的东西绝对不要碰,坚持锻炼,国外看病很麻烦,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第一时间照顾你。”
他看了眼少年的发顶,发现已经和自己的几乎水平:“等你下次回来,大概就能比我高了。”
厉从接过那个钱夹,静静地听着祝逢今的叮咛。
他好久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算不算是分别的特权?
祝逢今此刻就在眼前,和最初相遇时一样面容端雅,气度温和,仿佛也能看到以后春去秋来时,他的模样。
握住行李箱的手不知何时松开,厉从往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祝逢今晃了一下,踉跄两步,双手揪住厉从肩上的衣料,他喉头一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蜷着的手指张开,轻轻地环抱住少年。
厉从短短的发擦过祝逢今的颈侧,他闭着眼睛,像是埋进了祝逢今的肩膀和心脏。
此时,厉从觉得四周喧嚣的杂音骤然消失,他和祝逢今在一片空寂的、开满了鲜花的山谷里相拥,耳里只有他的呼吸和律动的心跳,鼻腔都是祝逢今身上那抹清冽又柔和的味道。
“我会很想你,”厉从低声说,他在抖,“我希望你也能偶尔想起我。”
他睁眼,声音重新涌入鼓膜,鲜花凋谢,山谷忽而长成了冷硬的建筑物。
“再见,你也要好好生活。”
厉从笑得温柔,他重新接过了行李,转身进了那扇隔开他们的门。
少年很高、很壮、很结实。
祝逢今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既脆弱又孤独。
祝逢今在车里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他回到家做了些简单的工作,差点忘记时间,还是陈姐来书房敲了两次门,才把人叫到外面吃饭。
他看了眼桌子,不假思索地开口:“怎么……”
怎么只有一个碗。
他反应很快,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其余的疑惑都被咽下,陈姐像是听明白了,她笑得有些怅然:“从仔走啦,桌上感觉也空空的。”
桌上三菜一汤,厉从在时,陈姐会多做一道硬菜,学业繁忙的孩子胃口不错,菜量自然比今天这么精致的小碟多。那个孩子总是嘴甜,常常夸陈姐做饭好吃,哄得妇人笑得两眼弯弯,红光爬上脸颊。
他看着厉从一点点变得活泼,又渐渐收敛,拔掉了那些好不容易才长出的小刺。
祝逢今握住筷子,竟然有些茫然,筷头不知道落向何处:“没事,他以前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陈姐手艺很好,否则祝逢今不会让她远渡重洋跟着回来,他夹起一块软糯的萝卜,嘴里汁水充沛,却觉得索然,像是在嚼一块无味的蜡。
“怎么了小祝?是没有胃口吗,还是说不好吃?我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煮饭的时候也没控制好量,哎,人上了年纪,就是对孩子远走觉得特别舍不得,担心他到那儿吃不好饭。”陈姐没摘围裙,站在一边看祝逢今用餐的动作慢了很多,忍不住关切道。
祝逢今摇头:“帮我盛碗汤吧。”
陈姐连忙说好。
厉从总是会走的。
他是只羽翼渐丰的鸟儿,翅膀上没有灰尘和伤痕,不该守在他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身边。他希望那只鸟儿飞得更高更远,能看到碧蓝的天际与橙红的夕阳,比任何人都强烈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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