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从一只手拿着风筝,一只手撑着座椅往外挪,下车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揪住了跟前祝逢今的衣角,弄出不少褶皱。
他下意识地想道歉,祝逢今却向他伸出手。
左手,带着黑色皮制的手套,厉从想他也许是怕冷。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祝逢今穿得单薄轻便,和自己比起来说不上谁更难以忍受猎猎寒风。
“慢一点,不急。”
厉从将掌心的汗尽数留在裤缝,鬼使神差般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他的手还很小,因为肿胀而看上去很怪异,一双手不似别的小孩细嫩,整体偏黑,掌心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
也就是现在才觉得,原来自己还真的年少,是个孩子,连手都不能完全握住祝逢今的。
他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祝逢今像是被精雕细琢、打磨而出的轮廓。
牵着那只手,厉从所触及到的皮料柔软,忍不住稍微用了劲去着重感受,却感觉到小指的地方瘪瘪的。
少了两截指骨。
一股寒意自后背生出,冻住他活络的心思。
是天生的,还是别人造成的?
“不过是少了半根指头,怕什么。”祝逢今看了厉从一眼,“不会让你也少的。”
厉从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手上常常长泡,用针挑掉时已经很疼,他完全无法想象切断手指会是怎样的感觉。
于是他喃喃地问了:“疼吗。”
祝逢今思忖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平平地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回答:“不算。”
到生死相交之际走上一圈,就觉得那点痛不过是细痒,无须分出心神去抓挠。
厉从看不分明祝逢今的眼神,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原来他不是温和无味的水。
他也是苦的。
祝逢今住的是公寓,楼层颇高,厉老三没跟他们上去:“我去买点菜,小从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我好像什么都可以。”
厉从的确不太清楚自己有哪些东西不能吃。他的日子过得清贫,每日菜谱也很单调,一把小菜也能让他吃得欢快。就算这个面相凶恶的高个子男人不问,他也不会挑剔端上来的食物。
厉沅心里已经有了菜单,他捏了捏厉从的肩膀,手劲收了,没让小孩儿感觉不自在。
等老三和祝逢今眼神交汇示意,厉沅又把车开走,祝逢今才道:“他也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后可以叫他三叔。”
厉从点点头。
他仍然拉着祝逢今的手,目光一直在他的皮手套上,不一会儿祝逢今提醒道:“先松开,我要开门。”
公寓对于独居的人来说很大,装潢精致又透着些闲适情调,采光很好,开灯是明亮暖黄,家具大多是木头,油画、花瓶、台灯、摆件,每一件都不是敷衍了事。厉从家里的东西大多陈旧,最值钱的也不过一架旧钢琴,季常青在时常常带着他弹奏,可惜他笨,总也学不会。
因为比起钢琴,他更喜欢看妈妈认真沉醉的笑容。
祝逢今那天晚上没能回家,一切都保持着出门前的原样,客厅小几上摆着两个瓷碟,一瓶颜色金黄的洋酒。冰箱里还有下午烤出来的蛋糕,奶油是手动打发的,抹得平整的蛋糕面上还有些细致的裱花,水果也新鲜艳丽,想的就是到时候从厉家回来,叫厉演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庆祝生日。
可惜厉演没能和他一起回来。
他和大哥相识二十多年,自认彼此已经足够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对方瞒的不仅仅是一件事,而是妻儿的存在。
人心隔肚皮,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能坦白所有。
“先坐一会儿。”祝逢今开了地暖,他穿的少,此时温度渐渐上来,也不必脱衣服。
祝逢今打开冰箱,放了一天的蛋糕口感色泽肯定不如当天,他将为了庆祝生日而制作的蛋糕拿出来。蛋糕是六寸的,一只手捏着底盘显得不太稳,厉从见状走过去,抬手帮忙扶了一下。
“要拿到哪里?”厉从两手托着,这样祝逢今的左手便解放开来。
“扔垃圾桶吧,”祝逢今淡淡看了一眼蛋糕,没有任何犹豫,“不新鲜了,你想吃我改天给你做。”
厉从觉得可惜,也不敢说什么,手指悄悄从蛋糕上蹭了点奶油下来,倒进垃圾桶时背过身去,舔了舔手上的奶油。
嘴里的奶油湿润冰凉,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他不知道祝逢今口中的新鲜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和他记忆中小糕点房做的那种蛋糕口感不太一样。
厉从很容易满足,这样的一丝丝甜味也让他惊喜和开心。
他猜测这样的蛋糕是为了庆祝而做,却不知道庆祝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
祝逢今收好餐碟和那瓶珍藏已久的酒时,老三来了,他送来新鲜的肉类蔬果,另一只手拎着衣服和牛奶。
“看到有合适的,就给小从买了几件。你得多喝牛奶,才能长高。”老三解释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整个院里最高最壮的小孩。”
“你现在也是,”祝逢今应了厉沅一声,转而低头对厉从说,“吃上饭应该还有一阵子,你想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吗?下午我会带你去做个体检,穿得暖一些。贴身的衣服就将就一下,剩下的洗了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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