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送到楼下,眼睛红肿,“早知道就不让你考那么远了。”
路过野球场,我又看到那两个孩子,追逐,奔跑,抢断,带球过人,临门一脚总是差点意思。
不知这回可有多带一瓶水……但愿他们友谊地久天长。
站在梧桐树下,我与外婆告别。
这回不去那么久了,过年就回来看您。
“喂……”
“一禾,到机场了么?”
“路上呢。”
“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
我与他说起南溪的两个小C罗,他们与我们当年如出一辙,轮流射门,都不愿守门。小小年纪,配合还算默契,日后或许会是双子星呢。
电话里他笑笑,“双子星只有一对,你倒是可以留意今晚的双子座流星雨。”
凌晨三点落地江城。
人人疾步而行,神色疲惫冷淡。北方的萧索冬夜无端令人生出绝望之情,再加上人情冷漠,我从南溪带回的温柔渐渐消磨殆尽。
拿出手机给江子游发短信,“我到了。”随后便揣进兜里。
谁知他马上回过电话来,“打车回去么?注意安全。”
我迎风伫立,望见天上星辰寥寥,一弯新月如钩,地上人间烟火寂灭,夜长如年。
忽然就觉得很寂寞。
我握紧了手机,“江子游,你起这么早啊。”
他笑,“少自作多情了,我跟你有两小时时差呢。”
“话说,天文预报靠不靠谱啊,你都落地了,流星雨还没出现。”
我仰望星空,大概江城刚经过西北风的眷顾,一时阴霾尽散,天穹澄净,浩渺无垠,亦无流星的影子。
“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别说你还要许个愿啥的。”
“我还就要许愿,咋了?”
“幼稚。”
回去不暇休整,当天去杂志社上班。
S女士剥了丑橘给我,硕大的橘瓣,搁在案头如小船。
工作的间歇开小差,搜索江子游发来的奇怪地址,发现有些好像还是国家级贫困县,T大学生大概是定向扶贫去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像老母亲一样,朴素地希望孩子吃饱穿暖,过得舒心就行了。爹妈离婚后他跟他爸过,也不知这回出远门跟没跟他老人家知会一声。
江子游恢复了毫无征兆打电话的恶习,有几次甚至半夜十二点以后打来,我不得不缩在被子里压低嗓门,小声回应。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一人絮叨,好像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心里难受,并不十分在意倾诉对象的状态。
有时他倾诉的话题有些沉重,他们调研的X镇全镇只有一所规模较大,设施较完善的小学,校方将小镇所有优秀老师搜罗来,才凑齐八个人,人人身兼数职。方圆几里村庄的小孩来此上学,皆是披星戴月,步行而至。要上中学,则要去更远的镇上。故而在十二年义务教育已经开始试点的当今,有些小孩连九年义务教育都完不成。
所谓地区发展不均衡,教育资源不公平,我一直都是纸上谈兵,不曾亲见,毕竟难以感同身受。我有些怅然,贫穷即是原罪,除了庆幸自己会投胎,不知还能做什么。
江子游闲扯了片刻,幽幽叹气,“众生皆苦,我来生愿做一颗石头,垫在青石板桥上,任千人踩万人踏,渡众生由此岸至彼岸。不求谁人感激,也不耽于‘彼’‘此’。就在其中,一空依傍,永瞻风采。”
心无挂碍,意无所执,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一瞬间我无言以对,只觉江子游不像江子游了,平日不显山露水,境界似乎比我高很多。倘若从前我只一偏头就可以对上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我觉得我须得仰视了。
有次我实在疲乏,手机放在胸口上,不知不觉,伴着他的话音入了梦。待江子游忽然发现对面没音了,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我醒来只觉万分尴尬,急于向他道歉,翻出手机却见半夜一条未读消息:
一禾,我挂了,好梦。
我看着这七个字出神,每个字都让我想起来自南溪的脉脉温情,让我有种被从来冰冷的世界温柔相待的美好幻觉。
要不他干脆别回来了,就这样隔着千山万水,以及两小时的时差,带着亲情,友情,以及高于友情的某种默契,与我肆意又温柔地聊天。
何必为这种感情强行命名,落入言筌。
上班路上,我看见枯朽的鸢尾丛中一颗白色石头,不禁心里一动,小心捡起来,擦拭干净,放在电脑前。没有江子游消息的日子,我便看它聊以慰藉。
——有些可笑,万不能让正主知道。
失联四十八小时后——从我们和好以来最长的一次失联,他发信息说去Z城开会,乡巴佬终于进城一回,现在住进宾馆,喜极而泣。
我笑笑,淡淡祝了一句“恭喜”。
他过后又发来一段文字,“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侯,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乍一看黑压压一片,我拿起手机仔细瞧,嫌他口无遮拦轻薄狎昵之际,心里不觉一阵羞耻的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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