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椅子上,想起那个无端变成黑白两色的噩梦就脊背发寒,江城九点,于Z城是早晨七点,他会早早起床避开一劫吗?
如果问过他的作息就好了。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只觉自己身处一巨大的水族箱里,躯壳浮在水面,心却脱离母体,一节一节地往下沉。心脏留下的缺口很快被水柱贯穿,滴水穿石,百寒成冰,渐渐痛到麻木。
他知我六点半起床,他知我六点半回来,何时起飞何时落地乃至坐什么出租车他都要知道。
而我呢。
宁一禾,你自诩细腻敏感,看世人皆朽木,也好意思?
还剩十七小时,江子游,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趴在桌上,看见西照日头透过隔间会议室的磨砂门窗,斜斜地照进办公室里,满室金黄,我想身后的江城大桥一定也在闪闪发光了。
无端又想起南溪医院的圣光。
穿透死亡的希望之光。
我缓缓闭眼,仿佛看见自己三拜九叩,跪倒在那道西来的圣光里。衣衫褴褛,尘埃满面,卑微仆地,祈求各路神仙,将我心挂念之人放还。
曾经蹉跎了许多年,是我不对,如今改过自新,不会再自不量力、欲与天公试比高。
我发誓从明天起就喂马劈柴关心蔬菜,关心我爱之人爱我之人乃至全人类。
这次我不想还没得到,就先失去。
很少想以后的事情。
但这回他要活着回来……
“通报Z城地震最新受灾情况,截至今日23时,监测到4级以上余震1次……由X镇到Z城的省道已于22时抢通……通往Z城的救灾物资路线增加到两条……”
“一禾,早点睡吧。”
L静静立在我身后,望着电脑屏说。
报道铺天盖地,有用者百中无一。
我心里茫然一片,“……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
“总是好消息多,不是么?”
熄了灯,一夜不曾安眠。
那块白石被我握在手心里,捧在心口上,温软得不像块石头。
当石头不再冰冷坚硬,还是石头吗?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社区踢野球的,姓江的有两个。
一个大江,一个小江。
小江长得有些瘦小,总爱一个人带球闷头向前冲。我开始担心他会被对方后卫撞飞,但他没有。因他是我们一群熊孩子里跑得最快的。
大江比我们略长,时常呼来喝去,“小江,传球!传球!”
小江听了,多数时候不为所动,有时被逼无奈,胡乱传一脚了事。
人们说,小江太独。
但一比赛,还得靠人家进球。
于是人们对他,又爱又恨。
我爱慕虚荣,不能忍受失败,于是每次分组,都与他站在一起。
夏天的夜里,各家长辈亲自寻来,叫疯玩一天的我们回家吃饭,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孤身一人,默默地远离人群,从未见有人来寻他。
外婆揽着我,“那孩子家里没人管?叫来一起吃点?”
“小江小江,你来我家吃饭么?”
小江神色忸怩,低头不语,外婆当机立断,将之牵走。
我很是高兴,小江平日桀骜不驯,终于有机会叫他做我朋友。
“这么热的天,你妈不给你带水么?”
小江摇摇头。
“怎么办,我的也喝完了。”
我翻着口袋,找出外婆给的零花钱,只够一人花。
“你喝可乐么?”
“嗯。”
于是买一瓶可乐,递在他手中。
店家赠了张卡片,刮一刮有“再来一瓶”——
“是什么?”
我凑过去。
“谢——没中。
“哎,‘谢’都出来了你还刮。”
小江看我一眼,叫我先喝,自己锲而不舍。
谢谢惠顾。
谜底终于揭晓,他神色淡然地将那卡片收进兜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小江如人间蒸发一般,音信全无。
我再未在野球场见过他奔跑的瘦小身影。
大概是搬走了吧。
不知他以后还踢不踢球。
后来的比赛有胜有负,我也渐知胜败乃兵家常事,除了外婆偶尔问起,那个秀气的小男娃呢,这个只知姓氏的男孩几乎从我记忆里消失了。
兜兜转转,再次相遇,我们都已穿上南溪一中的蓝白校服。
他从后面拍我的肩,我转头一看,不禁愣住。
全然陌生的环境,忽然生出些重逢的喜悦,“你是小……江……,江……”
“江子游。”
童年小友失而复得,他依旧是瘦长身材,但比小时长高太多。
“小江”,是断然叫不得了。
我有些局促,为的是他能认出我,而我竟不知他的名字。
“我……宁一禾。”
“我知道。”
凌晨手机振动,我以为是短信,结果振动声不停,对方锲而不舍。
锲而不舍。
周身瞬间如过电一般,我猛然坐起,手机屏幕快被捏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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