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安错愕,他猛地抬头,身上的伤因为牵扯而疼痛,而黎笑棠的这句话宛如一鞭子,再在那伤口上撒了把盐。
“快点走吧,广州同深圳都不安全。既然我能揾到你,别人也可以。我一时慈悲,但唔系次次都咁。下次喺被我睇见你,我毫唔犹豫就会杀了你。”(但不是次次都这样,下次再被我看见你,我会毫不犹豫就杀了你。)
黎笑棠眉眼冷酷,完全不似刚才的他。傅成安人不人鬼不鬼,像片孤魂飘在人间。他张嘴却说不出话,黎笑棠心里血流成河,表面却风平浪静。
“傅琅……系我嘅真名。”
黎笑棠转身离开的背影蓦地一僵,他如鲠在喉。
“我对你唔住,就算你依家要动手,我都可以接受。”(我对不起你,就算你现在要动手)傅成安又往前走了一步,毒瘾吞噬他原本健康的身体,现在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酸痛,膝盖里像被嵌了钉子,痛不欲生。
黎笑棠的手握成了拳,他转身逼近傅成安,声色俱厉。
“我对你没感情啊,所以不要同我打感情牌了吧。”
“你真真假假惯了,慌话也讲得像真嘅。留好你自己嘅命,阿sir。”
傅成安眼下青黑依旧显眼,他的嘴唇颤了颤。黎笑棠看着他的眼睛,心痛得无以复加。刚才在帮傅成安洗澡的时候,除去遍体的伤痕,更叫他怵目惊心的是傅成安瘦骨如柴的身材。
整个人像被抽光了,除了骨头上包着一层皮,黎笑棠根本都不敢相信这是傅成安。
他不能再待了,再多呆一秒,他都要忍不住。忍不住要抱他。
“黎哥!”黎笑棠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傅成安喊住了他。
“你自己千祈小心……小心那些叔父,陈琛……还有差佬……保重。”傅成安盯着黎笑棠的背影,他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混着他蜡黄的脸,他庆幸黎笑棠此刻没有回头,没有看到那么不堪的自己。
黎笑棠几乎是要把手柄捏碎,他没再说一个字,直接拉开了门就走了出去。傅成安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才走过去轻轻地合上门,关门声响起,傅成安才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他单薄的后背靠着门,他仰头终于哭了出来。
做卧底四年多,他都不敢哭。连梦话都不敢讲。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躲到自己的小屋子里,把自己混在黑夜里,让黑夜掩盖他的脆弱。
黎笑棠是唯一一个,让他控制不住会流露出真实情绪的人。他的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但是爱他是真的。
今天他也才知道,黎笑棠爱他也是真的。可惜,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以真面目相对,却连拥抱都做不到。彼此的立场水火不容,没有能化解的可能,大家都已经没有退路。
傅成安觉得还是死了好。死了也没有愧疚,没有痛苦,没有困扰;活着,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第四十四章
黎笑棠上了车没有马上就走。他抓紧方向盘,人趴在上面,像个溺水而亡的人。他感觉呼吸钝痛,身体像被插了十几把刀,刀刀毙命。
黎笑棠缓缓地抬起头,他无意识地去摸衣服的口袋,本来是想摸烟的,结果摸烟盒的时候掉出来一样东西。黎笑棠低头去找,他弯下身去椅子底下摸,他抓到手心里摊手一看。
是一枚戒指,简单的款式像个素圈,是他从前送给傅成安的。
黎笑棠像被人一下子按到深海巨浪里,耳朵和嘴巴里全灌满了水,他只要一张口就会被呛到,呛进肺里,叫他暴毙。
口袋里怎么会有这个?黎笑棠用仅存的意识竭力思索,他记得刚才摘傅成安手套的时候,他的手上并没有戒指。那么怎么会在他的口袋里。
黎笑棠越想窒息感愈重,他闭上眼睛,脑中一闪而过傅成安在浴室里忽然抱住他,大概是那时候放进他口袋里的吧。
傅成安从前不肯戴这枚戒指,黎笑棠也从来没有见他戴过。黎笑棠不知道的是,忽然有一天傅成安把这枚戒指又重新找了出来,在他被陈琛拉去刑讯的前一天。他没有戴在无名指上,而是把它串成了细链戴在脖子上。
但黎笑棠没发现。可能因为没有露出来的原因。毒瘾发作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就把链子硬生生扯断了,好在戒指没被丢掉,被他扔在了洗手台上。
戒指都还了,也算一刀两断了。黎笑棠把戒指攥在手心里握了一会,然后按下窗户,把戒指往窗外一丢,轻微的落地声,黎笑棠充耳不闻。他发动车子,车子像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人都不在,留东西就毫无意义。
黎笑棠没有停下来歇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是靠什么撑着的,竟然就这样开回了香港。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他的状态同傅成安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了。
谁知道刚到香港,姜利的电话就来了。
“黎哥,几个叔父讲喺议事厅等你,要和你开会。”黎笑棠的声音都已经沙哑地一吞咽就痛,他咳了一声才勉强地说;“乜事?佢哋要造反啊?”(什么事?他们要造反啊?)
“佢哋讲一定要等你嚟。黎哥,我惊佢哋……”(他们说一定要等你来,黎哥,我怕他们……)姜利听上去忧心忡忡,黎笑棠已经被折磨地没有脾气了,他闭了下眼又睁开,他口气出人意料地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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