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六岁那天,我和他父母凑钱买了可以称为奢侈品的蛋糕,关掉病房的灯,用打火机点燃蜡烛,为病床上的他庆生。
为数不多的,脉脉温情。
外婆去世的时候,除了我,只有他们一家在哭。
回忆永远过于沉重。
在回忆里,我无法呼吸。
十八岁以前,没有人希望我姓程。
十八岁的时候,父亲火急火燎要我改姓,为此还特意请了律师,只因为成年后姓氏变更异常困难。
是不是特别可笑。
我第一次过上象箸玉杯的生活,即便内心早已一潭沉水,激不起丝毫涟漪。
我并不是程家第一个受害者。
头号受害人是我的哥哥,他已经自杀好几次了。
而我还死皮赖脸地活着。
包括在这里兴风作浪,妖风阵阵,气煞若干人等。
施凡不会理解。
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
连他的健身房会员到期需要续约都有助理替他搞定。他还责怪我不知应当如何打理高级毛料成分的大衣。
我真是要被这个人烦死。
晚上下班的时候,施凡坚持开车送我回家。
我皱眉:这人明明晓得我有司机。
“你可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简,你最近情绪不大对劲。”他神色担忧。
我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反驳,但他伸手过来,力气奇大,不容置疑把我塞进车子副驾驶,迅速落了安全锁。
为什么我和施凡之间的对话总是以这种方式收场。
我作为程氏掌门的尊严体现在哪里。
“我们为何不能像两个成年人一样交谈?”
施凡发动车子,目视前方,并没有回应。
窗外夜幕垂临,灯色迷离,处处流光溢彩,我喜欢这座城市的夜,让人顾不上寂寞。
开出去二十分钟,我脑袋抵在车窗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回程家的路。”
施凡并不否认,“你的精神状况不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今晚住我那里。”
他怕我重蹈哥哥的覆辙。
我简直想要大笑。
我可不是我哥哥,我一辈子也不会成为他。
车子在一幢高级公寓前缓缓停下,在施凡的眼神监视中下了车,进入屋内。
一开灯,淡橙色的光线洒在客厅。
从高雅的室内设计可以看出主人良好的品味,但我丝毫不为所动。装饰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令人讨厌至极这一事实。
“小简,去洗个澡”,施凡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如果想用浴缸泡澡,柜子里有浴盐。”
我面无表情地否决:“不去。”
他不悦地皱眉:“不要胡闹,赶紧去洗。”
我撇他一眼,懒得为此争辩,径自去浴室。
脱下衣物放在架子上,打开花洒,蒸腾的热气迅速充盈不大的空间。热水自上方冲淋而下,由脖颈直至脚尖,冬季的寒气尽数驱散,倒是十分舒服。
水雾弥漫间,我一时沉浸在舒适感中没有反应,连敲门声也未听到。
门被推开时,我仍维持仰望花洒的姿势。
施凡捧着毛巾和浴袍站在门口,正要放在架上,目光不经意扫过。短暂的沉默后似乎发现什么似的,眼神满是震惊:“小简,你腿上怎么回事。”
我呆怔在当场。
真是糟糕,前一日晚上才用刀片刮过,现在两条腿都是破裂的毛细血管,红成一片。
近来事情多,我竟然完全忘记。
不然就是跳车也不能跟他回家。
短暂的震惊过后,施凡迅速回过神,一把拉开淋浴玻璃门,冲进来按掉花洒,嗓音几乎疯狂:“你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你哥哥自残!”
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是我进入程家之前就有的习惯,跟哥哥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看到施凡的眼神,我意识到他不会相信我的任何解释。
我在他眼中成为绝对要步哥哥后尘的危险人物,从陡坡滑至深渊。
真是百口莫辩。
我怎么会自杀。
我还没毁掉程氏呢。
我还没搞死你呢。
施凡格外紧张,如临大敌。
用浴巾将我从头到脚擦干净,裹上浴袍,捆粽子似的抱到床上。
我气得直发抖,手脚乱蹬:“放开我!”
但电吹风的声音太吵,我的叫喊淹没在大功率嗡嗡声里。
晚饭也是在床上吃的,用小桌板架起,放了些清淡的蔬菜和面条。大概怕我做出什么轻率举动,餐具都没有刀叉,只有一把圆头勺子。
我把勺子戳到施凡鼻尖:“你用这个吃面条试试,看吃不吃得起来。”
他才不大情愿地取了双筷子。
整个用餐过程一直盯着,神情紧张。
我真是来气:这人还能不能行了。
到了晚上睡觉时间,本来施凡要睡客房,现在也不去了,硬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踢都踢不下去。
“小简,我怕你做傻事。”
“……”
他隔着浴袍用双臂将我牢牢固定住,力量上不容拒绝。我动弹不得,仿佛一只虾米,场景太过屈辱,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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