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的谎多到不胜枚举,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会撒谎了,尤其是面对周自珩的时候。
闷热的气温扭曲着情绪,经过一家老旧的音像店,外放的喇叭音质很差,但放的歌品味到是不俗,起码不是那种烂大街的广场舞伴奏。
夏习清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斑驳的海报,歌词模糊又清楚地往耳朵里灌。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
强硬到自满]
他低下头。
周自珩亲手为他打开那扇幻彩大门,通往天堂。
但他不敢踏进去,他不属于那里。
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打转,到处都是烟火气围绕着,只有他一个人冷冰冰的。如果周自珩没有遇到他,他或许还是那个天资聪颖又幸福的演员,演不出失去的悲痛感。
如果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受,可以不下意识逃避就好了。
可这完全就是把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割裂出去,太难了。
不知怎么的,他走进了一个涵洞,里面好像是积了水,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夏习清抬头望过去,这个涵洞和华安里所有的涵洞都不一样,它的顶盖不是不见天光的钢筋水泥,而是薄荷绿的塑料棚盖,还没消退的阳光从上面打下来,折射成漂亮的绿色,如梦如幻。
夏习清卷起裤腿走进去,仿佛被绮丽童话吸引的孩子,一步步靠近洞穴中的珍宝。
烂漫的薄荷色光线将他包裹,涵洞内的墙壁也是蓝绿色的,和变了光彩的阳光融为一体。夏习清觉得惊喜,这个在外界看来混乱拥挤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漂亮的隧道,色彩的美妙让他暂时忘记了地上的积水,也忘了来到这里的初衷。
忽然,他听见声响,正要戴上口罩。却发现隧道的转角走过来的,不是别人。
是同样讶异的周自珩。
“你怎么在这里?”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周自珩远远看着他,两个人的小腿都埋在积水里,水面荡起的波纹扯着两个人,成了唯一的维系。
自己劣质的谎言就这么被拆穿,夏习清不由得低头,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我不想去杀青宴,四处转转。”
“也不想见我?”
夏习清点点头,没有说谎。
周自珩苦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半透明的涵洞顶,薄荷色的夕阳蒙在他的脸上,“这个地方是我上个星期发现的,很漂亮对吧,一进来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上个星期……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水族馆,走在水族馆的隧道里,我就觉得自己和那些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在海里游泳。”周自珩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好久没去了,以后应该也不能随便去了。”
他低下头去看夏习清,“你说这里是不是很像水族馆的隧道。”
夏习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真好啊。只有我们两个游客。”
“嗯……”
周自珩有一个怪毛病,难过的时候说一些乱七八糟没有边界的话,这个毛病早就被夏习清发现了,他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你应该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吧,”周自珩果然又开始了他一贯的老毛病,“你肯定知道。不过其实大家对这个理论都有误解,人们总是把薛定谔的猫理解成一个二分类的选择,A或者非A,其实不是的,那是一种叠加态,是A且非A,就好比被他关在盒子里的那只猫,他的状态并不是生或死,而是生且死。除非他打开盒子确认,这种叠加态都不会坍缩。”
夏习清低着头静静听他说着,像个十分称职的听众。
“我第一次学到这个理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顿了顿,没有等夏习清回应,“我觉得那只猫好可怜,如果是我,一定舍不得把它放进去,可如果放进去了,我也一定舍不得打开盒子,去确认他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果然,轮到我的时候,我的确不敢去打开。”
夏习清微微皱眉,抬眼去看他。
“如果不打开这个盒子,我可以假装他活着,就这样维持表面的美满。”周自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们会永远困在这个叠加态之中,你或许爱我,或许不会,总之谁也不知道结果。”
“如果我的感情只是简简单单停留在喜欢的层面,我会安于这个叠加态,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够了。我喜欢你的才华,你的狡黠,你眼角眉梢的风情。你的缺点,你的过去,甚至你和别人之间的暧昧,都不足以影响我。”
夏习清早就看出来了,可亲耳听见他说,夏习清的心还是不由得颤了颤。
“但是不行,我控制不了这份感情疯长,他自己变成了爱,然后我就没辙了,我开始妒忌、愤怒、恐惧,我担惊受怕地藏起来,怕你发现我对你的心思,然后一脚踢开我,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那里,藏到我自己都失去分寸,没有办法继续藏下去。”
他的情绪越来越重,压得他说话都变得艰难,“你知道吗,我居然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你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好了,比如一幅画,一个雕塑,成为我的私有物,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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