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长辈的话自然是假的,谢暄看他喝得脸上脚步打飘的样子,有些担心,“喝了多少?”
谢明玉的眼睛像蒙着一层水膜,清亮得撩人,但其实脑子已经有些混沌,听到谢暄的问话,眉眼弯弯,“我没事儿——”
婚宴已经过去大半,重头戏也已过,谢暄让人跟谢晖说一声,自己带着谢明玉先离开了——
谢明玉显然喝高了,先还温顺地坐在副座上,焉了吧唧的,等车快开到谢公馆的时候,他忽然闹起来不肯回去,要谢暄沿着德清路一直往上开。谢暄没法儿,只好顺着他——
德清路尽头,有一座年代久远的钟楼,是当年的洋人建起来的,曾经,每天清晨,钟声总会按时响起,山谷清幽,钟声响亮,洋人们神态凝重地站着,嘴上念念有词,那是他们在做弥撒——
将近百年过去,当年的洋人已不在,这座钟楼也在漫长的风雨岁月中凋敝下来,青砖裸露,杂草丛生,墙角坍塌,连作为孩子们嬉戏的乐园也不够资格——住在小莲山的孩子是不会稀罕这样一个小破地方的。
谢明玉对这个地方似乎很熟悉,穿过前庭的漫漫荒草,径自沿着大块青石铺砌而成楼梯向上——楼道陡峭、狭窄,盘旋着上升,眼睛失去功用,根本看不清什么,鼻端都是腐朽的味道,虽是初夏,但手触到的砖块阴湿冰凉。
谢暄紧跟着谢明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害怕他醉酒一脚踩空什么的。摸黑走到三楼的样子,凉爽新鲜的夜风扑面而来,已经到达顶楼,视线里终于不是一片黑色,烟蓝色的天空想一块巨大的天鹅绒,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子,与小莲山稀疏的灯火相互辉映,璀璨又静谧。
谢明玉心情莫名的好,趴在石头栏杆,望着辽阔的夜色,呵呵直笑,回过头来对谢暄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玩,这地方我谁也没告诉过——”
谢暄并没有走过去,只是说:“看过了就回去吧。”
谢明玉像是根本就没听到,说:“以前吧,我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没有什么事不能控制在手里,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好东西都捧到我面前,只等我伸手去取,即使暂时没有的,也只要稍稍努力一下,结果总是合乎心意,人生实实在在把握在手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谢暄拧着眉看着他,谢明玉确实有点不对劲,他说话做事,一向明朗爽利,很少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或许是谢晖的婚事哪里刺激到了他——
谢暄靠上墙,低头点烟,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淡漠无起伏的声音随着上升的烟雾散开,“你连出生和死亡这两件人生最大的事都无法控制,谈什么控制人生——”
谢明玉忽然扭过头,明亮的目光宛若两蔟滕然升起的火,“谁说我不能控制!”话音未落,他已经摇摇晃晃地爬上石头栏杆——
“你干什么?”谢暄吓了一跳,紧张地冲过去要把不知死活的小子拉下来——
谢明玉却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钟楼就建在悬崖边,下面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山风猛烈地吹着他的衣服,他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摆,令人心惊胆战,他小心翼翼地转身,面对着谢暄,笑,“你看,只要我迈一步,命运就会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我的人生现在不就紧紧捏在我的手里吗?”
谢暄现在可没心思和他辩论这种哲学问题,黑着脸,目光如炬,“下来。”
谢明玉没说话,目光温柔,像四月早天离的云烟,浮动着梦中期待的白莲。
“下来,听到没有?”谢暄没敢太大声,怕真吓到他,心里面焦灼得要烧起来——
谢明玉像个顽童,笑嘻嘻地说:“三哥,你要不要上来看看,站在这里看风景的感觉与众不同——”说着,一阵猛烈的风的山风刮过,他原本脚下就不稳,这时更是摇晃了几下,谢暄吓得汗湿衣衫,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一手往自己这边一扯,谢明玉便跌下来,两个人摔在地上,滚做一团——
谢明玉乐得咯咯直笑,像个小疯子似的,止都止不住。
谢暄冷着脸剥开谢明玉,自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别再发疯!”说完,头也不回地率先下楼了。
谢明玉笑得整个人都缩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渐渐的,笑声低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种悲伤的情绪袭击了他,这种潮水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面说,三哥,我爱你,谢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但这个话,他永远不会对谢暄说。
谢暄坐在车里,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从车窗往上看,看不到谢明玉的身影——他想,真是个孩子,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天真执拗,一向要什么有什么,因此遇到稍稍抵抗的,便觉得这是最好的——
谢明玉下来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一声不吭地裹着身子坐进副座,等到谢公馆的时候,已经歪在位子上睡着了。
第二日酒醒,谢明玉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前一晚的事情,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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