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玉知道自己哭了,但他忍着没回头,他感到谢暄将一个金属物件挂到他的脖子上,他摸到,是一个戒指,就是谢暄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然而谢暄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子紧紧贴近他,贴得严丝合缝,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抱着。
第103章 小幸福
谢明玉一直没再去谢氏,谢暄问过他原因,他只说自己想休息一段时间,他做事本来就有些三分钟热度,因此谢暄并没有怀疑什么。
很多时间,谢明玉都待在他买的那个一无所有的房子里,他在那里支了一个画架,买了颜料、画布,没事就抹上两笔。他在艺术方面的天赋才华一向让人嫉妒,即便是玩票性质的闹闹,画中也有流动的诗性如微风吹拂。但他从来不给谢暄看他画的画,也不许谢暄来他的公寓。有时候他就躺在床上抽烟,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什么也不做,偶尔会开车出去,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喜欢开车到芜和郊外的一个湿地,看嫩绿的芦芽冒出水面,抽出干净挺秀的身姿,觉得满心欢喜,有一次,他居然一直看到落日熔金,整个湿地都被披上一层轻薄的金纱,天地旷远,生命那么美好,他会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有时候,他又会变得更加沮丧。
谢暄很担心谢明玉的这种状态,他知道谢明玉有心事,但他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磨合,可以慢慢学会坦诚,学会包容。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自谢明玉抽烟被谢暄发现以后,他便不再掩饰,两个人有时躺在床上抽同一支烟,大部分是在做爱以后,肉体懒洋洋地徜徉在一种宛若母亲羊水里的感觉里,身体赤裸着,亮晶晶的汗液布满精壮结实的上身,有时候谢暄靠在这头,明玉歪在那边,谁也不说话,显得很冷淡,然而下面的四条腿却依旧相互勾缠着,明玉喜欢弓起脚背用脚趾去磨谢暄的小腿,或者在谢暄抽烟的时候,凑过去夺过他手中的烟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将烟缓缓渡到谢暄嘴里,直到他咳出声,便会像个小孩子似的哈哈大笑。有时候他们也靠在一起抽同一支烟,你一口,我一口,讲话,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都是只言片语的,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谢明玉说他上小学时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但作文写得却是最好的,他有一次写自己摘了一朵向日葵,那向日葵的花盘像个小姑娘最灿烂的笑脸,里面盛满了快乐和忧伤,他捧着这朵金灿灿的快乐和忧伤去流浪。老师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读这篇作文,并且夸他的文章既童真又美丽,还富有想象力。结果班上的一个大个子就在背后偷偷编他的故事,说他偷了人家的向日葵送给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是班上最漂亮的,长得又白又文静,学习成绩也好。于是大家都开始风传,都哈哈大笑,那时候的他并不懂感情,理直气壮地找那个大个子打架,结果大约是打输了,输得十分不体面,他想哭,但忍着没哭,那个女孩子就一直陪着他,帮他抱着书包,还做鬼脸给他看。很多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细雪。
谢暄说起他在英国时的一次旅游,途中碰到过一对情侣,年轻男女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大声说笑,惹得同路的旅客都极其厌烦,然而他们却仿佛毫无所觉。然而就在他忍无可忍准备去提醒他们一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孩讲一个蹩脚的笑话,女孩儿笑得前仆后仰,眼里都是幸福专注的光芒,忽然明白,他们并不需要别人的注意或者喜欢,他们世界里有对方,那种对彼此的专注令谢暄原谅了他们的无礼。
他们聊童年、旅行、电影、音乐、人、猫、食物,零零碎碎,电光幻影。有时候他们觉得聊天令他们无比贴近,那些不曾参与的过去的时光似乎都染上了彼此的色彩,但也出现过忧伤的时候,有一次,谢明玉要谢暄讲他小时候的事——
谢暄说在去周塘之前,他最多的记忆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发呆,因为身体不好,他学上得断断续续,一学期下来,班上的人都认不全,父母回来也只是过来看一眼,连饭都不一起吃,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姐姐住在学校,并不喜爱他这个老生病的弟弟,只有保姆提醒他吃药或吃饭,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人跟他说话。有一次,他想到死,于是他在纸上列了死的理由和活着的理由,跟自己说如果活着的理由比死的理由多,他就好好活下去,他绞尽脑汁地想那些活着的理由,比方说,每天飞到他窗台的那只黄色的鸟可能会想念他,一星期前同桌借他的一块橡皮还没有还,然而无论怎么想,都比不上那些死的理由,他看着那张纸,忽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浑身痉挛,喘不上气,保姆吓得脸色惨白,立刻给医生打电话。
但是他最后没有选择死,尽管他有那么多死的理由,“以前,我会想,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父母,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不能像姐姐那样健康?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后来慢慢明白了,所有的都是不可改变的,所有人都是不可期许的——”谢暄停了停,“当然,那是十二岁以前的我,有些偏激,有些自闭,后来去了周塘……”
谢明玉知道,周塘有周南生,于是他凑过去,他们接吻了——并不激烈的,温情脉脉,缠绵细致,比起做爱,他们似乎更喜欢这种充满感情的吻,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们渴望亲近,渴望彼此皮肤的温度,就像得了皮肤饥渴症的人一样,随时随地都想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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