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届中年的医生见过太多绝望不安生死无常,却也从没遇到过这样可怕的冷静,那眼睛里的幽光几乎能将人洞穿,本来要说的鼓励的话便咽下去了,“情况不算太好,但也没到最坏——毕竟是要在脑部动刀,那里是人的中枢,关联着各个部分的机能,说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但我们拥有最好的团队,我可以这样说,即便是在美国日本,你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
“我问的是,成功的几率是几成?”
“保守估计,六成。”
谢暄沉默了很久,久到经验丰富的医生都有些不安,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谢暄开口了,“准备手术吧。”他只说了一句,神色还是平静到不可思议。
谢暄的身体底子不算好,先前又大悲大恸,为了能够顺利进行手术,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全面调理,但在这之前,他先让医院给谢明玉做了个全面的检查,谢明玉自然不大乐意,但谢暄的神色非常严厉,谢明玉也就只好一脸撒气的表情去体检。
检查的结果几天后交到谢暄的手里,一切正常,谢暄才算松了口气。那时谢暄已住院,谢明玉叉着双腿没骨头似的懒在椅子上,“都说没事了,就你事儿多,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老妈子的性格啊——”
谢暄没理他,将检查结果放到一边。谢明玉笑嘻嘻地将椅子拖到他跟前,凑近他说“你不是说美丽岛上的那个是林彪留下的军备储存仓库吗?我有一个想法,干脆彻底开发出来建真人CS基地,现在国内那些CS真人模拟战场根本劣质得很,也就骗骗一些门外汉,真的军事发烧友压根瞧不上眼——我的想法是,要做就做国内,乃至国际上最好的,最真实的,最顶尖的,做成一个独一无二的高级俱乐部,会员制、推荐制,只招收有限的会员,必须是有身份又玩得起的军事发烧友——”
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金戈铁马的战场梦,渴望生命与生命的直接撞击,又惨烈又壮丽。
护士进来的时候,谢明玉半趴在谢暄身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听到有人进来,便住了嘴,懒洋洋地直起身,看护士给谢暄量体温——
护士已工作将近七年,一直在这层豪华病房工作,对人对事已非常有经验,这回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这话没得到任何回应,谢明玉意兴阑珊地翘起腿撑着床,慢慢地晃着,将头转到了一边,谢暄更是神色如常,好像压根没听到似的,这让护士非常尴尬,只得加快手上的工作,待她将要出门时,谢暄开口了,“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明天早上回来。”
护士条件反射地要请示医生,但看谢暄的表情又将话咽下了,“我会跟王医生讲。”
护士出去后,谢明玉就转过头问:“你要去哪儿?”
谢暄说:“我想去看看我奶奶。”停了停,他问:“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
谢明玉难得有些扭捏,“我怕她不高兴见我——”
欧阳老太太一辈子要强,一辈子追求完美,然而谢暄的奶奶的存在却在宣告她人生的不完美,那是她心里面永远去不掉的疙瘩,尽管谢老爷子其实与谢暄奶奶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谢暄奶奶也远远避开了他们一家人,摆出一副撇清关系无意相争的样子,但欧阳老太太心里头终归没法平坦,也使得她一直都无法真正喜欢谢暄。
掉转下角色,谢明玉觉得谢暄的奶奶也不会高兴见到他。
谢暄却说:“不会。”
他都不知道谢暄哪来这样的笃定,但他心里却没来由地高兴。
谢暄眼睛已经不太好,谢明玉开车,他在旁边给他指路。到汇文路128号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半,还是那三间白墙青瓦的平房,无甚华美装饰,在一众簇新华丽的别墅洋房间显得尤其朴素。
保姆在做饭,老人的坐在屋檐下的一张小方桌旁,戴着老花眼镜用剪刀在一张红纸上剪出精美的花纹,这是要糊在念过经的佛套上的,谢暄从前还见过老太太用笔在黄色佛套上画龙、凤、虎、莲花……并不需要临摹,装裱好的佛经,图案精美金光闪闪华美至极。他不信佛,但觉得老人对此有个寄托,却也是好的。
谢暄叫了一声,“奶奶。”
老人抬起头来,老花眼镜滑到鼻端,看起来有些滑稽——这么些年,她似乎还是这个样子,身子硬朗,无病无痛,虽老了点,头发有些白了,但其余的还是乌黑,看起来并不太好相处——
老人认出谢暄,摘下眼镜,站起来,“呀,这时候过来,吃了没?”
她还不知道谢暄要做手术,是谢暄嘱咐不要告诉她的。
谢暄摇头,拉过谢明玉,说:“奶奶,这是明玉。”
谢明玉一向擅长与老人相处,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竟有些局促害羞,跟着谢暄叫了一声。
老人点点头,无悲无喜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明玉的身份,只是说:“进来吧。”
她从卧室的五斗橱上拿出两个塑料袋装的零食,是别人送来的结缘果,里面有几个快失去水分的荸荠、香糕、劣质的果冻、干瘪的橘子,几颗水果硬糖,她将他们放在桌上,说:“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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