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世上的家庭教师都死绝了?这算什么?
时间一到,肖焚就收拾东西离开,一秒钟都不多待,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因为优秀,傲气刻进了骨子,连装装样子都不肯。谢暄对此从来没有甩过脸色摆过谱,比着同样住在这公馆的另两个谢家少爷,倒显得有些懦弱,连佣人也悄悄在私底下议论,当然不敢说主人家坏话,只说三少性子软和。
高强度的学习几乎花光了谢暄的精力。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正处青春期的少年,多年的乡下生活,已经让他与原本的世界脱节太久,他要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不仅仅是课本上的知识,更多的是混迹于谢家所在的圈子的资本——他一方面无所适从,内心焦躁、恐慌,另一方面,又以无与伦比地克制力压下那些负面情绪,几乎强迫性地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拼命。
谢暄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下楼,客厅里他亲姐谢亚正趴在沙发上跟闺蜜打电话,聊的是哪里的影楼婚纱照拍得好——她下个月订婚,却已经开始做结婚的准备了。他二叔家的孩子谢晖今年高三,正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看见谢暄,跟他打了声招呼。佣人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下训练有素地穿梭布菜——
五点半开饭,谢老太爷坐在上首,只待他拿起碗筷,小辈才开吃——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孙子承欢膝下,所以谢老太爷才会突发奇想地将几个孙子孙女都召到公馆来住。但谢暄并没有感觉到谢老太爷有含饴弄孙的兴致,除了在饭桌上,他甚至很少见到自己这个祖父。谢老太爷有两个妻子,但一直陪着他经历大风大浪大富贵的是第二个妻子欧阳氏,欧阳老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谢暄的二叔和三叔,在谢家,是很有些地位,有时甚至能左右老太爷的想法。而如今,陪着老太爷住在这公馆的,就是这位欧阳老太太。
谢老太爷秉持“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饭桌上静悄悄的只闻调羹碰撞碗沿声和细微的咀嚼声,少顷,老太爷放下饭碗,率先离桌,饭桌上才略略轻松起来——
“谢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听大婶婶说,你明年也是要进‘名扬’的——”谢晖先开口,语气既不过分热拢也不疏离,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嗯。”谢暄应了一声,但并不准备真这样做。
门口忽然传来“吱——”一声的刹车声,性能良好的跑车稳稳地停在门廊下,谢明玉的手掌一撑,便已经潇洒地翻身而出,大步朝里面走来——明媚妖艳的青春气息便扑面而来,挺秀如竹的身姿,如塞缪尔笔下的“桃面、柔膝、丹唇”,再加上那飞扬的神态,骨子里舍我其谁的张狂与高傲,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欧阳老太太偏疼幼子,对这幼子所出的独子自然爱屋及乌,何况又是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和伶俐劲儿,光看谢明玉与众不同的名字,就可看出他在谢家的特殊地位。与谢暄他们不同,谢明玉自小就养在欧阳老太太身边,这公馆就是他的家,他是主人,随意自在,来去自如——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欧阳老太太身边,笑嘻嘻抱怨,“怎么吃饭也不等我?”
“不是说同学生日吗?怎么没吃就回来了?”欧阳老太太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连连吩咐佣人赶紧摆上碗筷。
第19章 比较
谢明玉一上桌,饭桌上的气氛就陡变,一改先前的严谨矜持,立时鲜活明快起来。少年出身豪门,年纪小小却已颇有腔调,眼一斜,嘴一翘,评论时事、激扬文字、臧否人物,张口就来,绝不需要斟酌,不需要思考——譬如,他说学校附近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日日在自家门口摆一木桌,五把小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摆在桌子正中,葱与葱之间相距五公分,分毫不差,一把葱卖五毛,每天只卖五把,卖完收摊——这小日子过得帅呆了,颇有武侠小说中隐世高手的风范;又说康有为这人忒不要脸,天天胡吹海吹,说自己五六岁开始读四书,到十岁便“知曾文正、骆文忠、左文襄之业,而慷慨有远志矣”,夸了自己还不够,接着夸儿子——将三岁的小毛孩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我都替他脸红。不过这人运气不错,忽悠得光绪小儿变法,好在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头,和仓促的结束,落了个失败英雄的名号,倒显得有点儿壮志未酬的味道——
包括看似温和的谢晖在内的谢明玉、肖焚这帮子人,骨子里就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儿,他们视野开阔、头脑灵活,又家境富裕,顺风顺水地长大,按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畅快爽利,很有点舍我其谁的张狂和骄傲。
谢暄回到二楼小书房,在桌边坐下,拿起笔,目光在化学题目上落很很久,却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最后赌气似的将笔掼在桌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夜色沉沉,像一头凶猛的兽朝他露出轻蔑高傲的神情,那威压逼迫得他喘不过气——体内那种无法名状的焦躁几乎要冲出来,想大叫,想发脾气,想……玻璃窗上印着他满是戾气的阴郁的脸,那样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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