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并不见老太太赶来,显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谢暄捏着水杯,盯着那只廉价的足球看,正犹豫要不要把它丢出去还给人家,周南生从墙头呼的跳下来,塑料凉鞋和地面撞击发出很大的声响,周南生双手在地上一撑,灵活地跳起来,一眼便瞧见了足球,几步上前就将足球拾起来,一转身,正抬脚准备将它踢到墙外,却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谢暄。周南生没有料到会遇到人,眼神有些错愕慌乱,涨红着脸,声音有些结巴——
“我、我来拿球的。”
谢暄没说话,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暄一直都是寂寞的,没有人陪他说话,因为经常生病,在学校里也并没有要好的同学。
周南生鼓着眼和他对视了很久,也没等到谢暄一个字,便有些尴尬恼怒,干脆就不理他,将足球夹在腋下,在围墙边来回寻找出去的地方。
谢暄看出了他的意图,开口,“你可以从前门出去。”
周南生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足球扔出围墙外,然后自己踩了墙角养荷花的瓦缸,攀着墙头纵身上了墙头,骑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暄,“喂,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谢暄沉默。
周南生将面颊鼓起来,往外吹着气,口气生硬地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他们都听我的,你会踢足球吗?”
谢暄还是没说话。
“那打弹珠?”
谢暄摇了摇头,转身走进房子。
周南生在后面大叫:“算了,谁稀罕!”然后便灵活地跳下了围墙。
谢暄回到二楼琴房,坐在钢琴凳上,只弹了几个音便觉得索然无味,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周南生能带给他的新鲜刺激,只属于真正的男孩子之间的游戏,然后便觉得心里有些失落,他来到朝南的窗户,从那里望出去正好是那段围墙外面,可以看见有四个男孩子在小小的弄堂里玩球,他一眼就看见了周南生,因为他玩得最好,球像粘在他脚上,正好这时,周南生也抬头望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因为走神,一个高高壮壮的小胖子推了他一把,趁机把球给抢走了。周南生怒了,立刻追上去——
第二天下午同一个时间,周南生又来了,依旧是来捡球,这一回他显得从容多了,捡了球还不急着回去,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似乎在找什么。
他运气不好,老爷子没出门,虎着脸喝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跑人家家里来了?”
老爷子在部队里待了大半辈子,积威甚重,立刻将还是小屁孩的周南生吓得连球也顾不上,慌里慌张地翻墙出去,纵身往下跳的时候因为紧张,脚别了一下,落地时便摔在了地上,膝盖破了个大洞,鲜血淋漓。他怕人追出来,顾不上疼,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乡下的孩子瓷实,磕磕绊绊大伤小伤不断,也不敢回家告诉爸妈,怕招来一顿打,龇牙咧齿地用自来水将伤口冲洗干净,再疼也不掉一滴泪,面对同伴时,还要带着炫耀的口气展示伤口,仿佛那是勋章。
谢暄等了几天,也不见那个从墙头跳下来的小少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那天,谢暄跟老太太从菜市回来,看见那棵百年古樟树下围着一群男孩子在打弹珠,其中便有周南生——他叉着两条腿坐在地上,面前摆了五颗弹珠,每颗相距大概七八公分的样子,嘴里嚷嚷,“一赔五,一赔五……”
谢暄看了一会儿,老太太说:“去跟他们玩一会儿吧。”说着,自己挎着菜篮回家了。
谢暄看看外婆,再看看那一堆猴儿似的陌生小孩,有些无措。
还是周南生看见他,冲他喊:“一赔五,来不来?”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到谢暄筒子压根就不会打弹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膝盖上的伤还未好,看着触目惊心的,走起路来不自然,他却好似浑不在意,一把将谢暄拉到两米开外,用鞋沿在地上画了道线,用脚尖踢了踢,“看到没有,从这边开始打,打中我摆在那儿的任意一颗弹珠,我赔给你五颗,打不中全归我,懂吗?”
说着从自己鼓得只往下坠的裤兜里抓出一大把弹珠,塞给谢暄,“喏,这个先借给你。”
正说话间,那边已有一个黑黑瘦瘦理着平头的男孩子叫嚷起来,“周南生,你还来不来,快点儿!”
“叫什么叫什么,这就过来了!”周南生冲那黑瘦小子很牛气地回道,回到原来的位子,席地而坐,“好了,开始吧——”
那黑瘦小子裤腿都不拎,熟练地跪坐在地上,俯下身,脖子伸得跟呆头鹅似的,右手食指紧紧勾着着一颗弹珠,拇指蓄势待发,眼睛全神贯注地瞄准着远处的弹珠,谁知这会儿周南生又嚷起来了,“超线超线,往后退点儿。”
黑瘦小子不情不愿地往后挪了点儿位置。
谢暄看着那黑瘦小子架势十足,却一连打了六七颗也没碰着那些弹珠的边缘,倒是让周南生赚得眉开眼笑。黑瘦小子觉得自己手气背,也不死磕,爬起来将位子让给谢暄,“你来吧——”说着站到一边儿要看谢暄打。
谢暄踌躇了一会儿,便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将手中的弹珠打出去,但因为用力不正确,弹珠一下子滑离了轨道,黑瘦的小子哈哈一笑,周南生将那颗弹珠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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