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琪变了。
陈猎雪用眼角打量他,不止是外形上,这具壳子里完全换了一个人,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全都没了,沉得像块石碑。
也确实该变。他想,发生过那样的事,又断联了整整一年,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那么他连去纵康墓前的资格都没有。
“你干嘛去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能冷静下来说话后,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头一年的问题。
宋琪也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其实还没做好再见陈猎雪的准备,尤其是今天。但有些事永远由不得人,就像去年的分别和今天的重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这一年来他没有一天过得轻松,乍见的慌张与沉默时的无力都让他惴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奔逃的罪犯,极尽所能去躲避审问,却在审问终于到来的时候吐出一口无形的气。
“打工。”他回答。
“为什么退学?”
司机从后视镜上投来窥看的目光,宋琪不敢看陈猎雪,就没有表情地跟他对视,司机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听他说:“没心情再上学了,而且我也不是读书的材料。”
陈猎雪凉凉地看他:“你打工就是个材料?”
不等说话,他继续问:“去救助站干什么?”
这个问题再一次让宋琪沉默起来,他平直的肩膀塌得厉害,深深地埋着头,半晌才沉闷地吐出两个字:“赎罪。”
陈猎雪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亲耳听到这么严重的词,他心里还是禁不住地一酸。
“到不了这个地步。”
宋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在极力压抑什么,帽檐遮住了他的眼,陈猎雪看不见他的眼睛,刚要继续说话,司机把车停下来,古怪地看着他们:“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几百米,你们就在这儿下吧。”
墓园,退学,赎罪,司机不知将这些关键词串联成什么样的故事,原先说好的高价也没要,规规矩矩收了打表价,一骑绝尘。
陈猎雪与宋琪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
“你现在住哪儿?”
“厂里。”
“在什么厂打工?”
“修车厂。”
陈猎雪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个月多少钱?”
“学徒八百,成工两千二。”
“你想以后就靠这个吃饭?”
“当上成工以后,我就能白天干活,晚上多打一份工。”顿了顿,宋琪的声音弱下去,“我想……先学会技术,以后盘个自己的店。”
墓园登记处到了,陈猎雪停下来,皱着眉毛望他。
“你没必要这样。”
门卫看看这个一天内来了两次的青年,递上登记表。陈猎雪填完,领着宋琪往里走,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这是纵康哥想做的事,他已经走了,我生你的气归生气,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替他活,你也不是他。”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陈猎雪转身,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陈猎雪。”宋琪的嗓子突然被刀片划过一样嘶哑,“我对不起他。”
他像个颠三倒四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神父,一股脑儿地倾倒出自己的罪过。他告诉陈猎雪那天他是怎么不管不顾地将纵康推倒在地上,那两瓶石头一样重的米酒瓶子是怎么砸上他的心口,又是过了多久以后,在围观者的提醒下,他才发现纵康已经脸色发紫。
“我当时……我当时全都乱了,我他妈就跟个傻逼一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到的医院,我脑子里一会儿是我妈一会儿是纵康……医生让我去挂号缴费的时候如果我稍微再早一点儿,可能他就不会死,但我当时……”他痛苦地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憋不住的泪水从眼睑下面爬了满脸,“我当时……我他妈当时竟然犹豫了!我身上有钱,关崇给的信封就在我兜里,可我想的是,把钱给纵康花了,我妈怎么办,我拿什么给我妈办后事?我还……我他妈不是人!我不知道该不该给纵康花钱!我跟个神经病一样在想我以后怎么办,我妈没了我还要活着,我也要花钱,我想他跟我非亲非故……我竟然就犹豫了,他就在那儿躺着,我个王八蛋……”
宋琪的五官因为低吼而狰狞,陈猎雪终于完整地知道了纵康之死的始末,他幻想着当时的画面,瞳孔微微涣散,宋琪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冰锥,从他的心口贯穿到后背。
好一会儿,他重新凝聚起目光,问宋琪:“关崇的红包里有多少钱?”
“……一千。”
一千。
陈猎雪很缓慢地点点头,继续往纵康的墓前走。
转过一片石碑,在某块不值钱的区域的边角,孤零零的碑前,他停下来。宋琪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敢站过来,站定的瞬间,他轻抽一口气,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猎雪轻轻开口:“宋琪,你知道那天下午,纵康哥对我说了什么话么?”
“他说他想再加把劲,租个更好的房子,把你和你妈妈接过去照顾。”
“他真情实意地想跟你们一起好好生活,他说他有家了,说那是他最高兴的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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