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
陈庭森花了两秒钟来处理这句话,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后,他体会到一股没来由的怒意——真的没有来由,因为他前一刻还在想着“既往不咎”,还在想只要陈猎雪不再做“蠢事”,他会像真正的父亲那样去爱他。现在陈猎雪正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他却像被人在喉咙里噎了一管子棉花,上不去下不来的情绪通通积攒在一处,他目光骇然地盯着陈猎雪,说出这话的男孩就坐在他对面,苍白、羸弱,周身萦绕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心如死灰的颓丧,没有丁点儿生气。陈庭森连个喷发的由头都找不到。
他只能压住心底翻涌的烦躁,冷冰冰地甩给陈猎雪一句:“用不着你操心。”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陈猎雪抿抿嘴,把叠好的毛毯从膝盖上拿开,听着胸膛里咔咔啦啦的碎裂声,低声喃喃:“是啊。”
他与陈庭森的对话总是这样,从来无法善终。
放下毯子,陈猎雪回房收拾东西,在关崇家住一阵子,加上数月未归,现在他再看自己的房间都有些陌生,对比起关崇江怡为他布置的房间,这里的摆设简单到了乏味的地步,书桌上除了书什么都没有,衣柜里也只有最简单的衣物。
他把衣服抱出来往床上放,床具仍是他离开前的床单被罩,积了灰,压一下就扬起飞尘,他把窗门通通打开,顺手要去陈庭森房间也通通风,手搭在门把手上又缩了回去,转回自己房间。
他在衣柜里翻出了一个大纸袋,印着奢侈的logo,里头是年前江怡买给他的冬装。陈猎雪攥着纸袋发愣,这里面本来还有一对手套的,也不知道纵康舍没舍得戴。
陈庭森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这纸袋的由来他心里清楚,心情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他抱着臂对陈猎雪说:“还有那条围巾,一起带走。”
陈猎雪扭头看他,见陈庭森满脸不耐,心里空落落的难受。难受像是能吞噬人的意志,对纵康的难过与对陈庭森的难过纠结在一起,他连分析哪端是头哪端是尾都做不到,只觉得孤单得很。
以前他不舒服,可以去找纵康,以后他不舒服,好像只能选择不再回这个家。
“爸爸,”他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纸袋边缘摩挲,发出细小的声响,他太虚弱了,即便鼓足了勇气,看着也空洞洞的,对陈庭森说:“你要不要再听一下心跳?我去关叔叔家,以后就不容易听到了。”
陈庭森真的要烦透了,偏偏所有的情绪都名不正言不顺,他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接近警告的地步:“陈猎雪,你只是去恢复身体,没人让你以后都别再回来了。”
陈猎雪这次没再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他只是凝视着陈庭森,哀哀的,有些失落。
去纵康的墓地要开一段不短的路程,陈猎雪仍坐在后排,到了以后却没待多久,陈庭森像是押送犯人的刑官,掐分掐秒地计算着时间,在陈猎雪被墓园里的死亡气息侵噬之前匆匆带他离开。
这次的行程便直奔关崇家而去,陈庭森把车开得慢而稳,不时观察陈猎雪的神情,陈猎雪出乎他所料,并没有过分哀戚,他的力气全都在医院耗光了,真正见到纵康的墓,那块单薄的石碑反而给了他微弱的安抚——纵康终于有了稳定的居所,他对纵康无处安放的思念也终于有了寄托,不用终日在心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最让他难过与心疼的是纵康碑上的照片,用的竟是他还在救助站时拍合照留下的,那时候的纵康也不过刚成年,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虽然身体不好,至少看上去青春洋溢,眼中还隐藏着星星点点对未来的期盼。陈猎雪看着那张照片,脑子里全是看到纵康的最后一眼,他灯尽油枯地躺在椅子上,想冲自己伸手。
纵康自从离开救助站自己讨生活,就没再拍过一张照。
他从未曾拥有新生。
关崇不在家,学校有事,迎接他们的是江怡。
陈庭森把陈猎雪收拾出来的行李安置到他房间里,还是之前一楼的那间,床铺仍同先前一样铺得软软的,落地窗帘拉开,阳光通透,通风也好,是个让人身心舒适的好环境。
江怡没留陈庭森多坐,陈庭森也没有久留的意思,离开前他看一眼陈猎雪,陈猎雪正坐在晾台上晒太阳发怔,背影单薄,感应到他的目光,他扭头看过来。
“你,”陈庭森走到他面前,犹豫了一下,他想再问一遍你到底想不想回家,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交代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陈猎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阳光很大,他逆着光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眯起眼微笑一下:“好。”
他目送陈庭森的车离开,直到连车屁股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屋,江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端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奶递给他:“喝吧。”
“谢谢江阿姨。”
陈猎雪接过来端着,小口小口地啜,江怡上下打量他,道:“瘦了。”
她没有等陈猎雪接话的意思,她与陈猎雪的交流向来依据着她的节奏,冷不丁就转了个弯,问:“陈庭森对你好么。”
陈猎雪喝奶的动作停下来,点头:“好。”
江怡笑笑:“对你好为什么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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