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高速,车子停在红绿灯前,他才重新被陈庭森的提问拉回现实:“为什么不信?”
陈庭森的声音里有淡淡的难堪和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用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空夜、千难万难地说服了自己,竟然还要转过头说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陈猎雪盯着陈庭森不说话,陈庭森本来拉不下脸跟他对视,结果这红灯该死的漫长,他除了望着前方什么也不能做,脑门被陈猎雪盯得又烫又毛,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过去,又问一遍:“嗯?”
这一声“嗯”仿佛一个起始键,陈猎雪所有卡壳的情绪倏地被点开,稀里哗啦涌了上来,爬上天灵盖的每一根神经,他这时才真正从大脑深处反应过来,陈庭森在对他说什么。
他愿意给他想要的感情。
“……怎么可能。”陈猎雪脸色绯红,慌张地移开视线,他奇怪地保持着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整个人就像一座锅炉,一半沸腾一半冰凉,轻声嘟囔:“用不着这样骗我,爸爸,也别勉强你自己。”他说,“你做不到。”
陈庭森皱皱眉,红灯终于跳了过来,他“轰”地踩下油门。
回家的后半截路上,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陈猎雪坐在副驾上发怔,陈庭森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倒也不是真不知道,他脑中随着陈猎雪那句“你做不到”,浮现出很多让他心烦意乱的画面,他大概明白陈猎雪口中的“做不到”指哪些事——那些迷乱扭曲的夜里,在他腰腹上攀爬的瘦长手臂,衣襟凌乱下的手术疤,与献祭般任由摆布、柔软的肢体,如同舞扭着手腕的魑魅魍魉,从他脚下抓了上来。记忆笼着迷蒙的夜色,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了,也偏偏因为如此,那些曾无数次刻意去遗忘的眼神、线条、呓语,都被衬托的清晰锐利,在潜意识里挥之不去。
果然不该在外面说起这个话题。陈庭森想。他与陈猎雪的关系势必只能发展于门窗掩映的家里,依存于隔绝外世的四面方墙内,在光天化日与人海之中,那些画面即便只是浮现出来,都像是暴露在世人眼前,带来强烈的悖伦感,使人烦乱又不自在。
不说话便是没有反对,没有反对便是默认。陈猎雪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的家,他庆幸自己的清醒,没有真的张嘴去咬那口“肉”。陈庭森在车库里踩下刹车,他就慌里慌张地推车门下去,拎起行李箱率先上楼,结果到了门口才想起钥匙放在行李箱里,他犹豫着要不要开箱子拿,电梯“叮”一声,陈庭森上来了。
他僵在门口不敢回头,陈庭森的脚步声平稳的迫近,让他产生出蒙太奇的幻想,好像随着陈庭森的脚步,面前的防盗门也不断地往前压来。
就是这扇门,他突然想,他对陈庭森所有的感情都萌发于这扇门内,这扇门以外他是个人,他已经决心一点点从这扇门里抽身,跟陈庭森拉开干干净净的关系,结果陈庭森一句话就让他陷回满室满心的泥淖。
明明做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说那种话来骗人?他感到沮丧,还有寡淡的、无法言说的失落与气愤。
陈庭森在他身后停下来,一只手拿着钥匙越过他身侧开门,姿势形同一个残缺的环抱。陈猎雪攥着行李箱把手的五指攥得发紧,门一拉开,温和的暖气与鸡汤的醇香扑面而来,他拽着箱子就闷头进去,急匆匆地换鞋,迫切想回到自己房间,不愿再跟陈庭森呆在同一间室内。
“站住。”
厚重的家门关阖,发出“喀”的声响,陈庭森开口制止他的逃窜,陈猎雪本能地顿住脚步,陈庭森换好拖鞋,边脱大衣边向他走,他的每个动作都不急不缓,陈猎雪甚至能想到他优雅从容的样子,可惜他梗着脖子不回头,并不知道陈庭森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他身后站定。
家里很整洁,是刚刚打扫过的那种整洁,一尘不染到每个角落都紧绷绷的。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毛茸茸地渗透进来,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矗立,空气在呼吸间拉拔,陈庭森看着陈猎雪垂下的后脖颈,颈骨凸出倔强的形状,他莫名想到如果陈猎雪是一只动物,这样的脖颈估计也让猎食者不好下口。
他在心里落下浅浅的叹息。
“你不能不信。”他说。
“先放肆的是你,先改变这段关系的是你,不管不顾把我往地狱里拉的人是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多不可理喻,不知道你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也不知道我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
陈猎雪的肩膀猛地一抖。
“你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把做人的底线扔掉,决定给你想要的,你又说你不信。”
陈庭森抬起手,触上眼前哆嗦起来的后颈,指端的肌肤已经紧张到极点,他的手指一摩挲上去,即刻就泛起一圈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血管在其下急促搏动。
“你在车上说我做不到的那些,”他的声音沉下来,如同缓奏的大提琴,手下抚摸的好像也不是陈猎雪的脖颈,而是持着一把琴弓,在身前人的喉端心头拉扯,“我说过,你要给我时间。”顿了顿,他的语气带上些不悦,硬邦邦的,“也不要成天脑子里都是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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